辣条号PLUS庞大的车身碾过开裂的柏油路面，
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车窗外，山丘和树林缓慢倒退，
像一幅褪色的长卷。
车内，音乐关闭后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下来，
混杂着林晚晚的呼吸声。
淘金者温暖的脑袋固执地搁在林晚晚冰冷的腿上，
招财在副驾上翻了个身，金色的瞳孔半睁着，漠然地扫过车厢里弥漫的悲伤。
导航屏幕上，那个代表“卫海大学”的红色标记点，
如同一个持续流血的伤口。
陈芹灰白的手指搭在方向盘光滑的皮革上。
她的目光平视着前方灰黄色的道路，
没有看后视镜里那个蜷缩成一团、被悲伤彻底淹没的身影。
“她们，”
陈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
“有拒绝的权利。”
林晚晚的抽噎猛地顿住，像是被掐住了喉咙。
她茫然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望向驾驶座那个灰色的背影
“就像你，”
陈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有去的权利。”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低微的电流嗡鸣。
这句话很简单，没有任何安慰的成分，
它没有说“你女儿一定活着”，
没有说“我理解你的痛苦”，
更没有指责刘红梅她们的“抛弃”。
它只是平静地指出了事实：
选择，以及选择的代价。
每个人都在行使自己的权利，承担自己的选择。
林晚晚呆呆地看着陈芹的背影。
那灰白的发梢，深色的尸斑在窗外透进来的灰暗光线下清晰可见。
一种奇异的平静，像冰凉的溪水，
开始缓慢地冲刷她心中翻江倒海的害怕。
淘金者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腿。
林晚晚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抬起手，用浴袍宽大的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用力。
“甜甜……”
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我女儿……她从小就不一样。”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布面，
“别的女孩喜欢娃娃，她喜欢爬山。
才十几岁，就能背着几十斤的包，
跟专业队走最险的线。
她力气很大……真的很大，比成年男人还厉害。”
林晚晚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骄傲的弧度。
“我和她爸……”
林晚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痛楚，
“是山地救援队的。
天南海北，悬崖峭壁，钻得多了。
怎么找路，怎么找水，怎么在石头缝里找吃的，
怎么用最少的力气做最有用的事……
这些，甜甜从小就在学，比我们教过的很多新队员学得都快。”
她抬起头，
目光似乎穿透了车顶，望向某个虚无的点，
“她一定活着！她一定躲在某个地方！
图书馆顶层的设备间？
体育馆的地下仓库？
或者干脆在哪个山崖底下！
她懂！她一定懂怎么躲！”
陈芹沉默地听着。
灰白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划着圈。
“她爸……”
林晚晚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悲伤再次汹涌而来，
她用力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一年前……我们往这边走……路上遇到尸群……他为了推开我……被咬了……”
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带着血沫：
“他……他要求……让我……让我在他……在他彻底变之前……”
林晚晚猛地闭上眼睛，泪水汹涌滑落，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他……他让我用他的救援刀……亲手……亲手……”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彻底吞没。
她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我不敢想，如果…如果…她也不在了…”
压抑的哭声闷在掌心，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
淘金者焦急地围着她打转，用的鼻子拱她的手。
车厢里只剩下林晚晚破碎的哭声和引擎低微的嗡鸣。
招财终于从副驾上站了起来，轻盈地跳下座椅，
踱步到林晚晚蜷缩的沙发旁。
它没有像淘金者那样急切地安抚，
只是蹲坐下来，
金色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这个被巨大悲伤击垮的女人，
尾巴尖儿极轻微地扫了一下地毯。
陈芹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道路拐过一个弯，
城市的废墟轮廓在地平线上变得清晰了一些，
灰蒙蒙的如同巨大的墓碑群。
导航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标记点似乎更近了。
过了许久，林晚晚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松开捂着脸的手，露出红肿不堪的眼睛和苍白憔悴的脸。
她看着蹲在面前的招财，
看着它那双平静冷漠的金色瞳孔，
又看了看脚边焦急呜咽的淘金者，
最后，目光落在了驾驶座那个始终沉默的灰色背影上。
发泄情绪后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她。
她不再颤抖，只是靠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
“我把他的刀……和他……埋在一起了。”
她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无感，
“用他背包里的救援绳……捆了块石头……做了个记号。”
她不再说话。
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也倾泻了积压三年的痛苦。
辣条号PLUS继续平稳地行驶。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林晚晚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悲伤依旧沉重，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
它沉淀了下来，变成一种带着痛楚的底色。
陈芹灰白的指尖离开了方向盘，伸向中控台。
没有打开音乐。
她只是轻轻按了一下，将导航屏幕的亮度调暗了一些。
屏幕上，那条通往红色标记点的绿色路径线，
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亮着。
招财依旧蹲在林晚晚面前，安静地注视着她。
淘金者重新趴回她脚边，
把温暖的肚皮贴着她冰凉的小腿。
陈芹的目光扫过副驾前方那个小小的储物格。
那里，静静躺着那把沾过暴徒和食人者鲜血的唐刀。
刀柄温润，暗哑的刀身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她收回目光，重新握紧方向盘。
前方，城市的废墟轮廓越来越近，
像一头匍匐在灰暗大地上的、沉默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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