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在车窗上凝成的水珠终于不堪重负,滑落下来,拖出最后一道湿痕。
车厢里,淘金者喉咙深处的“呜噜”渐渐低下去,变成焦躁不安的短促喘息,金珠项圈随着它每一次紧张的张望轻轻碰撞。
招财不再炸毛,却也没放松,橘色的身影在驾驶座下的阴影里缩成一团暗影,独眼两点幽光死死锁着菜园方向,纹丝不动。
那声稚嫩的尖叫和慌乱的奔跑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留下更深的死寂。
但陈芹知道,那恐惧的气息没散。
它沉甸甸地压在这片温热的山谷里,混在硫磺水汽和植物清气中。
从菜园那片浓雾深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像一根无形的、绷紧的弦。
活人。活的。麻烦。
陈芹松开紧握钢筋的手,灰白的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没下车,甚至没再看向菜园。
只是僵硬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听着温泉池那永恒不变的汩汩声,一下,一下,敲打着凝固的空气。
时间在僵持中流逝。
浓雾似乎淡了一点点,能勉强看清温泉池边暖石的轮廓。
淘金者终于不再低吼,趴回狗窝,耳朵却依旧支棱着,鼻翼不时抽动。
招财的尾巴尖开始小幅度地、试探性地摇晃。
“哎……”
陈芹动了。
不是冲向菜园,而是推开车门。
动作很轻,但车门轴干涩的“吱呀”声在寂静中依旧刺耳。
她没拿钢筋。
空着手,走向服务中心旁那座半开放式的厨房。
脚步踩在湿漉漉的碎石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每一步都清晰地传开。
厨房里还残留着昨晚的烟火气,混着冷掉的油腥和淡淡的硫磺味。
灶膛的灰烬冰凉。
她走到灶台边,拿起那个洗刷干净的粗陶碗,又掂了掂旁边洗过的铁锅。
淘金者跟了过来,尾巴小幅度摇摆,金珠轻响,湿漉漉的眼睛里带着困惑和期待。
招财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槛上,独眼在昏暗的光线里闪着光。
陈芹没点火。
她走到米袋旁,解开麻绳。
雪白的新米暴露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散发出干燥洁净的谷物甜香。
她舀出半碗米,倒进粗陶碗里。
米粒落入碗底,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清脆又清晰。
然后,她端着那半碗生米,走向温泉池。
碧绿的池水在渐散的雾气中泛着温润的光泽,细小的气泡无声地上升、破裂。
她蹲在池边,将粗陶碗浸入温热的水中。
水流注入碗中,米粒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旋转。
她用手指搅动了几下,浑浊的淘米水被倒掉。
再接一碗水,重复一次。
淘米水在池边积了一小滩浑浊,很快被流动的温泉水稀释、带走。
雪白的米粒吸饱了水,在粗陶碗里显得更加晶莹。
她端着这碗淘好的生米,转身,没有回厨房,而是径首走向那片被浓雾笼罩、依旧死寂的菜园。
竹篱笆门歪斜着。
她推开时,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
里面的卷心菜叶子凝着露水,番茄藤在晨光里舒展,红果。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植物叶片的清气。
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属于活物的微弱颤抖。
源头就在几株最茂盛的卷心菜后面,或者那倒塌的番茄架底下。
陈芹的脚步停在菜园入口。
她没有再往里走。
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沾着露珠的绿叶和红果,然后,缓缓地弯下腰。
灰白的手指端着那碗盛满生米的粗陶碗,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的、铺着碎草屑的泥地上。
就在竹篱笆门内侧,最显眼的位置。
雪白的米粒浸泡过清澈微碧的水,在清晨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谷物最原始的甜香混着温泉特有的微腥,在菜园清新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做完这一切,她首起身。
没有停留,没有言语,甚至没有朝那恐惧气息的源头看一眼。
她转身,脚步依旧带着那种属于丧尸的僵硬拖沓,踩过碎石路,发出清晰的“沙沙”声,离开了菜园。
她回到辣条号旁,没有上车。
而是靠着冰冷的车门站着,抱着手臂。
目光投向温泉池,看着那袅袅升腾的白雾,仿佛菜园里的一切与她无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山谷里的雾气在升起的阳光下加速消散。
温泉池的汩汩声,招财舔舐毛发的细微声响,淘金者偶尔发出的困惑哼唧……都清晰可闻。
菜园方向,死一样的寂静。
那碗生米,静静地待在泥地上,雪白,晶莹,散发着无声的邀请(或者说,通告)。
终于,在阳光彻底驱散最后一丝薄雾,将菜园照得亮堂堂的时候——
卷心菜巨大的叶片后面,传来极其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像是有东西在泥地上极其小心地挪动。
接着,一只瘦骨嶙峋、沾满湿泥的小脚,试探性地从菜叶的阴影里伸了出来,踩在了泥地上。
脚踝伶仃得可怜。
然后是另一只脚。
一个小小的、穿着那件过于宽大的破旧蓝布外套的身影,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卷心菜后面挪了出来。
他弓着背,像只受惊的虾米,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飞快地扫了一眼菜园入口。
陈芹靠车站着,背对着他。
他又猛地缩回视线,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碗近在咫尺的、散发着谷物清香的生米。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吞咽声。
怀里紧紧抱着那只芦花鸡,母鸡似乎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不安地轻轻“咕”了一声。
小男孩(林小满)的目光在陈芹的背影和地上的米碗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每一根神经,但腹中那熟悉的、令人抓狂的饥饿感,却在米香的诱惑下疯狂地翻搅。
他像被钉在原地,身体因为极度的矛盾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陈芹依旧靠着车门,望着温泉池。
阳光照在她灰白的侧脸上,尸斑清晰可见。
她似乎对身后的挣扎毫无察觉。
时间在僵持中再次凝固。
只有温泉汩汩,鸡在怀中轻咕。
终于,饥饿压倒了恐惧。
林小满猛地向前扑了一步。
不是走,是扑。
他整个人几乎是摔跪在泥地上,一只手依旧死死抱着芦花鸡,另一只手则闪电般地抓向那碗生米!
他的手指触碰到粗陶碗冰凉边缘的瞬间,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一缩。
他惊恐地抬头看向陈芹的方向——那个灰白的身影依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巨大的勇气(或者说是被饥饿逼出的疯狂)攫住了他。
他再次伸手,这一次,整个手掌都覆盖在碗沿上,感受着那冰凉的粗陶和碗里温热的泉水。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碗米拖进了自己怀里。
粗陶碗撞击在他瘦弱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温热的泉水泼洒出来,打湿了他破旧的外套前襟和怀里的芦花鸡。
母鸡受惊地扑棱了一下翅膀,发出一声短促的“咯咯”。
林小满顾不上这些。
他像护食的幼兽,紧紧抱着碗,连滚带爬地缩回到卷心菜巨大的叶片后面,身影瞬间被浓密的绿叶吞没。
菜园里只剩下他压抑不住的、狼吞虎咽的声响。
不是咀嚼熟食,而是生米混着温泉水被疯狂塞进嘴里、用牙齿和唾液艰难碾磨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还有硬的米粒呛到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淘金者支棱起耳朵,喉咙里又发出困惑的“呜噜”。
招财停止了舔毛,独眼望向菜园,尾巴尖轻轻一点。
陈芹依旧靠着车门,灰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她只是听着那菜叶后面传来的、绝望又贪婪的进食声,听着那被生米噎住的剧烈咳嗽和痛苦喘息。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山谷里,温泉池蒸腾着白色的雾气,菜园绿意盎然,鸡鸭在篱笆后发出安心的咕哝。
这片被高墙守护的桃源,终于迎来了它第一个活生生的、充满恐惧与饥饿的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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