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远菜园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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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远菜园孤

 

陈芹沿着温泉池边缘的碎石路缓缓走过,鞋底压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茶色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蒸腾的白雾,掠过碧绿的池水,最终落向温泉山庄里那片稀疏的竹林。

竹影在雾气中摇曳,沙沙作响。

淘金者跟上去,金珠项圈随着颠簸轻晃,狗鼻子却朝着菜园方向使劲抽动,喉咙里滚着困惑的呜咽。

招财也跟了上去,回头看了眼里越来越小的菜园轮廓,那片浓密的卷心菜叶子早己被其他景色遮挡。

脚步声停在竹林边缘。

几杆修竹斜倚着温泉池的暖湿气流,叶片凝着水珠。

陈芹推开头盔面罩,冰冷的空气裹着竹叶的清气涌进来。

她没看身后,径首走向竹林深处。

地上铺着厚厚的枯叶和笋壳,踩上去绵软无声。

淘金者跳着,撒欢般冲进竹林,狗爪扒拉着松软的腐殖土,惊起几只色彩斑斓的雉鸡,扑棱棱飞向山坡。

招财轻盈地跃下车顶,踱步到一根倒伏的枯竹旁,爪尖拨弄着枯叶下钻出的蚯蚓,兴趣缺缺。

陈芹的目标很明确。

她走到几株靠近温泉热源、叶片格外肥厚的竹子旁。

灰白的手指握住一根碗口粗的竹杆,稍一用力,“咔嚓”一声脆响,青翠的竹杆应声而断,断口渗出清冽的水珠,带着竹芯特有的微甜气息。

她选了粗细合适的几段,用镰刀削去枝杈,断口削平。

她劈开一段竹子,露出光滑的内壁。

竹腔里还残留着一点清甜的汁液。

淘金者凑过来嗅了嗅,被那清气吸引,伸出舌头舔了舔断口。

“边儿去。”

陈芹用竹片敲了下狗头。

她开始处理竹子,镰刀锋利的刃口在竹筒上刮削,发出“沙沙”的轻响,刮掉外层的青皮和粗糙的纤维,露出里面光滑温润的浅黄色竹肉。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

削好的竹筒在脚边堆起一小摞,散发着新鲜竹材特有的、沁人心脾的清香。

招财终于对蚯蚓失去了兴趣,踱步过来,好奇地用爪子拍了拍一个竹筒,圆筒滚了半圈。

目光投向竹林深处淘金者追逐雉鸡弄出的动静,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温泉池方向的每一丝声响。

陈芹拿起一个处理好的竹筒,走回温泉池。

池边蒸腾的热气扑在脸上。

她将竹筒浸入泉水中,水流注入筒腔。

泉水的微涩混着竹子的清甜,逸散出来。

她晃了晃竹筒,倒掉水。

再接满泉水。

她端着这筒泉水,走向温泉池边那块被水汽蒸得暖烘烘的大石头。

招财最喜欢的“御榻”。

橘猫正慵懒地卧在上面舔爪子,见她端着竹筒过来,独眼瞥了一下,尾巴尖象征性地摆了摆。

陈芹没理会猫,将竹筒轻轻放在暖石的一端。

温热的泉水在竹筒里微微荡漾,竹香混着硫磺气袅袅升腾。

然后,她转身离开。

淘金者以为是什么新玩具,兴奋地凑过去,鼻子刚碰到竹筒边缘——

“啪!”一根细长的竹枝精准地抽在狗鼻子旁边,不重,但足够警示。

“嗷呜!”

淘金者委屈地缩回头,原地转了两圈,看看竹筒,又看看走远的陈芹,最终还是蔫头耷脑地趴回了台阶上。

招财看着这一切,珍珠耳坠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它站起身,迈着猫步踱到竹筒旁,低头嗅了嗅筒口逸散的热气和水汽。

粉红的舌头试探性地伸出,舔了舔筒壁。温热的,带着竹子和温泉的味道。

它又舔了一口,喉咙里发出极细微的咕噜声,似乎觉得还行。

暖石那边,只有招财偶尔舔舐竹筒壁的细微水声,和喉咙里满足的呼噜。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泉水汩汩,竹叶沙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半小时。

暖石方向,招财舔水的声音停了。

接着,是一阵极其极其轻微、带着巨大迟疑的脚步声。

踩在湿滑的鹅卵石上,发出“噗嗒…噗嗒…”的轻响,小心翼翼,一步一顿。

那声音从菜园的方向,极其缓慢地、迂回地,朝着温泉池暖石这边移动。

陈芹没有回头。

灰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钢管冰冷的金属。

脚步声在距离暖石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死寂。只有风吹竹林的沙沙。

然后,是压抑的呼吸声。

几秒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更近了一点。停下。更近一点……

终于,一个小小的、穿着宽大破旧蓝布外套的身影,从一片假山石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挪了出来。

他弓着背,像只随时准备逃窜的惊弓之鸟,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睛惊恐地、飞快地扫了一眼靠在车门边的陈芹——她背对着他。

他的视线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死死锁定了暖石上那个散发着清甜水汽的竹筒。

他的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只芦花鸡。

母鸡似乎也感觉到了小主人的紧张,不安地轻轻“咕”了一声。

林小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每一寸皮肤。

但竹筒里温热的、带着奇异清甜的水汽,还有刚才那碗滚烫的米粥和土豆丝残留在口腔里的、令人疯狂的滋味,像两股相反的力量在体内撕扯。

他盯着那个竹筒,如同盯着潘多拉的魔盒。

诱惑近在咫尺,危险似乎……暂时蛰伏?

一步。又一步。

他几乎是蹭着地面挪到了暖石边。距离竹筒只有一臂之遥。

招财早就跳开了,此刻蹲在附近另一块更高的石头上,独眼冷冷地俯视着这个不速之客,尾巴尖缓慢地摆动。

林小满的呼吸急促得如同拉风箱。

他猛地伸出那只没抱鸡的手,闪电般抓向竹筒。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光滑竹壁的瞬间——

“咳。”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只是清喉咙的干咳,从车门方向传来。

林小满的手像被无形的烙铁烫到,猛地缩回。

整个人触电般向后弹开半步。

怀里的芦花鸡被勒得发出一声尖锐的“咯咯!”

他惊恐万状地看向陈芹的方向,瞳孔缩成针尖,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随时可能下去。

陈芹依旧靠着车门,背对着他。

仿佛那声咳嗽只是喉咙不适。

暖石旁陷入死寂。

只有林小满剧烈的心跳声(他自己能听到)和芦花鸡微弱咕哝。

恐惧再次占据了绝对上风。

他抱着鸡,踉跄着后退,一步,两步……眼看就要重新缩回假山的阴影里。

就在这时,陈芹动了。

不是转身,而是抬起灰白的手,指向温泉池另一边——那里,淘金者正把脑袋埋进一个水桶里,咕咚咕咚地狂饮水,金珠项圈随着吞咽动作欢快地晃动。

林小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只喝得正欢的土狗。

然后,陈芹的手指又极其缓慢地、清晰地移了回来,指向暖石上那个盛满水的竹筒。

动作简单,无声。

意思却像刀刻般明白:

狗喝了,没事。

水,给你的。

林小满僵在原地。

目光在狂饮的狗和安静的竹筒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他眼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时间再次凝固。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到了极限。

林小满猛地闭上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勇气,再次向前一步。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没有试探,那只空着的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一把抓住了暖石上的竹筒。

竹筒入手微沉,温热的触感透过冰冷的掌心传来。

他死死抓住,像抓住救命的浮木,用尽全身力气将竹筒拖进自己怀里。

温热的泉水泼洒出来,打湿了他破旧的外套前襟和怀里的芦花鸡。

他抱着竹筒和鸡,连滚带爬地缩回了假山石的阴影深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假山后面,立刻传来“咕咚咕咚”的、近乎疯狂的吞咽声。

还有芦花鸡被水溅到、不满的微弱“咕咕”声。

陈芹依旧靠着车门,背对着假山的方向。

灰白的指尖停止了敲击。

温泉池的汩汩声里,那畅快的饮水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变成满足的、带着哽咽的喘息。

她慢慢地转过身。

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块假山石,扫过暖石上竹筒被拖走留下的水痕,扫过不远处招财冷眼旁观的身影。

阳光穿透云层,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招财,淘金者,过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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