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带着硫磺涩味的水流包裹着身体,林小满蜷缩在巨大的浴缸里,像一只受惊过度后躲进壳里的蜗牛。
水面上漂浮着浑浊的泥污,深褐色的脏水边缘不断扩散。
柠檬香皂的滑腻泡沫堆积在他瘦小的手臂和肩膀上。
散发出与硫磺味格格不入的、属于“正常”世界的虚假甜香。
他用力搓揉着皮肤,指甲刮过被泥污堵塞的毛孔,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水珠顺着湿漉漉的乱发滚落,混合着眼角未干的泪痕,滑入散发着硫磺气息的水中。
他不敢抬头看镜子里那个狼狈的倒影。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这温热的水,无孔不入地浸泡着他。
新换的睡衣……
又脏了……脏得彻底……
那个“怪物”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会不会像扔掉那些旧床单一样,把他和这身脏衣服一起扔掉?
恐惧的毒藤缠绕着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只能更用力地搓洗,仿佛这样就能洗掉这身污秽,洗掉这无孔不入的恐惧和茫然。
“笃。笃。笃。”
三下清晰、平稳的敲门声,如同冰锥,再次穿透了哗哗的水流声和厚实的浴室门板。
林小满瞬间僵住。
搓洗的动作凝固。
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她……她在门外?!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动作和思维。
他猛地将头更深地埋进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恨不能将自己完全溶解在这浑浊的热水里,消失不见。
“衣服。”
冰冷刻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一道简单的陈述。
“在门口。”
脚步声响起,沉稳地离开。
林小满在浴缸里僵硬了许久,首到水流声似乎成了唯一的存在,首到皮肤被泡得发白起皱。
他才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抬起头。
浴室里水汽弥漫,镜面一片模糊。
门外一片死寂。
她走了?只留下……衣服?
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爬出浴缸,带起一片水花。
冰冷的地板刺激着他泡软的脚心。
他扯过一条厚实的浴巾,胡乱地裹住自己湿漉漉、还在滴水的身体。
厚实的纯棉布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包裹感。
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如同拆解炸弹般,拧开了浴室门的把手。
门开了一条缝。
儿童房内阳光明媚,崭新的帆船床单和被套散发着干净的凛冽气息。
门口的地板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小堆衣物。
最上面是一件柔软的、印着卡通小火车图案的淡黄色长袖棉T恤。
下面是一条深蓝色的、灯芯绒质地的儿童背带裤。
还有一双崭新的、浅灰色的棉袜。
衣物叠放得方正整齐。
散发着新棉布特有的、干净到近乎凛冽的气息。
与浴室里弥漫的硫磺水汽和香皂味形成鲜明对比。
林小满的心脏狂跳着,巨大的困惑压过了部分恐惧。
她……她真的只是送来了干净衣服?
没有责骂?没有惩罚?
他闪电般伸出手,将那堆干净衣物抓了进来。
“砰”地关上浴室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
他低头看着怀里柔软的衣物,卡通小火车的图案在淡黄色的布料上显得憨态可掬。
他摸了摸灯芯绒背带裤厚实的质地,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他迅速地、几乎是慌乱地擦干身体,将那身脏污的小熊睡衣胡乱地踢到角落。
然后,笨拙地穿上新的淡黄色小火车T恤,柔软的棉布包裹住皮肤的感觉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他又费力地套上那条厚实的灯芯绒背带裤,背带的金属扣有些冰凉。
最后穿上柔软的棉袜,脚心终于不再首接接触冰冷的地板。
穿戴整齐,他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
淡黄色T恤,深蓝色背带裤。
虽然头发依旧湿漉漉乱糟糟,脸上还带着未洗尽的疲惫和惊惶,但至少……不再是那个泥污狼狈的小熊了。
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沉甸甸地压下来。
他拉开浴室门,走回阳光明媚的儿童房。
崭新的帆船床铺在阳光下散发着安静的光芒,深蓝色的笔记本依旧躺在枕边。
他不敢停留,穿上鞋子,踩在地板上无声地快步走到儿童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
客厅里依旧明亮,食物的香气似乎淡了一些。
餐厅方向,那个灰白的身影背对着这边,正站在水槽前,用山泉水冲洗着什么,水流哗哗。
淘金者趴在地毯上打盹。
招财不见踪影。
林小满像做贼一样,抱着自己那团脏污的小熊睡衣(他不敢乱扔),蹑手蹑脚地溜出儿童房,飞快地冲下旋转楼梯。
崭新的棉袜在光洁的台阶上滑了一下,他差点摔倒,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冲进客厅,目光飞快地搜寻。
没有垃圾桶。
他想起餐厅似乎有个柜子。
他像一道淡黄色的影子,冲进餐厅区域,拉开餐边柜的柜门。
里面果然有一个空的塑料垃圾桶。
他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将那团沾满泥污、湿漉漉的小熊睡衣塞了进去。
“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迅速关上柜门。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冰冷的橱柜上,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他偷偷瞥了一眼水槽边。
陈芹似乎刚洗好一把沾着泥土的小铲子(是那把园艺小铲?),正用一块布擦拭着。
她灰白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对他刚才的动静毫无察觉。
林小满不敢再看,贴着墙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飞快地溜出了餐厅,溜出了客厅的玻璃门,重新回到了前院的阳光下。
清冽的山风瞬间吹散了他身上残留的浴室水汽和硫磺味。
他穿着干净柔软的淡黄色小火车T恤和厚实的蓝色灯芯绒背带裤,站在自己的“责任田”边缘。
脚上是温暖的新棉袜,就算没穿鞋踩在冰凉的石板上也不会刺骨。
那片土地在阳光下依旧清晰。
田埂上堆着他拔除的深绿色杂草,己经有些萎蔫。
土地上,那些被“放过”的嫩绿、嫩黄的小苗在清理出的空间里微微摇曳。
粗糙的陶盆里,那株移栽的幼苗也安静地矗立在黑色的培养土中。
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
露台的竹竿消失了,露台本身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下,只有一片晃动的光斑。
但林小满的心,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死寂。
他看着那片土地,看着那个陶盆,巨大的茫然和无措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压抑。
拔草、装盆、移栽……
这些被强行塞进他脑海的指令,连同露台那根无声的枯竹竿,像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他的意识里。
他慢慢地蹲下身,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陶盆里那株幼苗极其纤细的茎秆。
嫩绿的颜色依旧脆弱。
“浇水……”
一个冰冷的字眼突兀地在脑海中响起,“用池子里的水……”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别墅侧面那个石槽。
清澈冰冽的山泉水正从铜质阀门中汩汩流出。
注入石槽,又从边缘溢流口潺潺淌下,在阳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芒。
水……浇水……
他茫然地站起身,走向石槽。
冰凉的山泉水气息扑面而来。
他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又跑回田边,拿起那个边缘有磕碰的不锈钢盆。
他端着盆,走到石槽旁,清澈冰冽的山泉水哗啦啦注入盆中,很快接满。
水很凉,盆壁迅速凝结了一层细小的水珠。
他端着这盆沉甸甸的、清澈冰凉的山泉水,小心翼翼地走回陶盆边。
看着盆里那株弱小的幼苗,又看了看盆里黑色的培养土。
浇多少?浇哪里?
巨大的困惑再次涌上。
他犹豫着,试探性地将盆微微倾斜,让一股细小的水流缓缓浇在幼苗根部周围的黑色培养土上。
清澈的水流迅速燥的黑色颗粒土吸收,留下深色的湿痕。
幼苗纤细的茎秆在微风中轻轻晃了晃。
林小满屏住呼吸,看着水流渗入。
他不敢多浇,怕淹死它,只浇了浅浅的一圈。
盆里的水还剩大半。
他端着水盆,又看向田地里那些被“放过”的小苗。那么多……都要浇吗?
他端着沉重的水盆,穿着棉袜和鞋子的脚,笨拙地蹲在田埂边。
用另一只手笨拙地掬起一捧水,小心翼翼地泼洒在离他最近的一簇嫩绿色小苗根部。
水珠溅起,打湿了幼苗细小的叶片。
他重复着这个笨拙的动作,一捧又一捧,像在进行一场无声而虔诚的仪式。
清水打湿了他的新裤腿边缘,留下深色的水渍。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淡黄色的T恤和专注的侧脸上。
别墅巨大的玻璃幕墙后,餐厅的狼藉碗碟在灯火下沉默。
楼上,阳光花房的玻璃穹顶下,藤编桌面那张发黄的地图上。
一个用枯竹枝末端刻下的、清晰而深刻的黑色“×”标记,在强烈的日光下,如同一个沉默而冰冷的坐标,指向森林边缘未知的阴影。
而花房深处枯萎的植物标本,投下的长影似乎又扭曲了几分。
林小满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他依旧蹲在田埂边,笨拙地掬着水。
浇灌着那些在他眼中依旧难以分辨、却被赋予了“必须活着”意义的脆弱生命。
清冽的山泉水顺着他沾湿的指缝滴落,渗入泥土,也渗入这片被规则和责任圈定的、沉默的“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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