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学生会所有成员所料，艺术节海报公开发布的那天，在校园里掀起轩然大波。公告栏前面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大家的手指戳着那张喷涌着五彩斑斓线条的海报，议论声仿佛要炸开了锅。
“搞什么啊？咱们学校的校徽居然是贴纸贴上去的？学生会穷疯了？还是印刷失误了？”
“你个土鳖！你仔细看看耳机轮廓里面！里面藏着咱们教学楼的剪影呢！”
“听说这是陈主席亲自拍板的……他怎么了？怎么突然转性了？还是脑子被门夹了？”
林声若裹着校服外套穿过人群，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昨晚在美术室通宵调整舞台背景板配色，凌晨缩在沙发上打盹时被冻醒，才发现美术室的窗户没关严，漏风。现在喉咙里就像塞了砂纸，太阳穴也突突的一跳一跳的疼，连公告栏里的的海报都晕染成模糊的一整个大色块。
“喂！功臣！”张悦从后面扑上来搂她脖子，胳膊碰触到她滚烫的后颈时吓了一跳，“你身上着火了？！怎么大热天的还穿外衣？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没事……”林声若摆摆手，声音嘶哑，“舞台背景布今天要送印……我还没改完，先走了……”说完接着踩着软绵绵的地面走了。
“若若！你得去医务室！明天再改耽误不了什么的……”张悦话都没说完，林声若己经飘远了，“你这个人……着什么急嘛……”
陈最抱着刚核对完的物料清单推开美术室门时，就看见林林声若蜷在窗边的旧沙发上，裹着那张平时当抹布用的猩红色绒布，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面，脸颊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又急又浅。一支炭笔在她无力的指间夹着，摇摇欲坠，也不知道是潜意识还是怎么样，还虚虚的一首夹着。
“林声若？”陈最放下清单快步走近，手背贴上她额头的瞬间，就被那温度烫得手一缩——烫得好像碰到刚断电的烙铁。
“校徽……第三排右数第二张……贴歪了5毫米……”可能是感觉到了有人来了，她迷迷糊糊地嘟囔着，眼睛都没睁开，睫毛被生理性泪水黏成几簇。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刺鼻，校医甩着体温计皱眉：“39度8，都高烧了，怎么才来，通知家长了吗？赶紧给家长打电话马上接回去，去医院！”
“她父母在外地出差。”陈最脱口而出。上次林声若抱怨父母总不在家的话，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校医闻言叹了口气：“那就只能在这先输液观察，看情况能不能好转再说吧。你看着点她，物理降温也别停。”
冰凉的药水注入血管时，林声若短暂地清醒了一瞬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陈最正背对着她整理药盒，退烧药、消炎药、维生素分三列排开，药盒的边缘都严格对齐桌面纹路；棉签按头尾方向码放，连丢弃的包装纸盒都叠成规整的方块。
“陈主席……”一开口就感觉她的喉咙好像被砂纸磨过一样，“背景布色号……在素描本第27页……”
陈最转身，镜片后的眉头紧紧的拧成了死结：“不要操心那些了，现在你最需要的是闭嘴休息。”他抽走她试图摸手机的手，动作看似强硬，但仔细看，指尖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药效和发烧的反应让林声若昏沉沉地睡过去，再睁开眼时，窗外的路灯己经亮起来了，外面的天己经擦黑。点滴架上的药水瓶己经换了一个，里面的药也剩的不多，快到底了。
陈最坐在校医室里预备的折叠椅上，膝盖上还摊着物理习题册，暖黄色的灯光照下来，软化了他下颌锋利的的棱角，笔尖在纸页上匀速移动，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陈主席……”
“醒了？”他合上书，顺手取过旁边的体温枪。
“嘀”的一声响起来的同时，林声若突然抓住他手腕，还有些滚烫的指尖烙在他微凉的皮肤上：“陈最……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他一怔，猛地看向林声若的眼睛，发现这个从认识以来，就一首像只野猫一样总爱亮着爪子的人，此时此刻眼睛里晃着脆弱的碎光，但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
“没有，没搞砸，背景布色号确认了，印刷厂说来得及。”他抽回手，冷漠地回答，随即转身给她倒水，但是水杯和桌面碰撞的轻微响声泄露出他内心真实的一丝慌乱。
林声若盯着校医室天花板上陈旧的脱落墙皮，忽然开口：“我以前……搞砸过更大的……”
她的声音轻得恍若不闻：“去年全市青少年绘画大赛的决赛，我画了一幅《霓虹下的晚餐》，是农民工蹲在奢侈品店的橱窗下，吃冷掉的盒饭，繁华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打出蓝紫色的光。”她扯了扯有点干裂的嘴角，“当时评委说主题太过阴暗，不符合积极向上的主旋律，让我改成全家围坐在一起包饺子的温馨场景。”
陈最递水杯的动作猛地顿住。
“我当众把画撕了。”她像没看到陈最的迟疑，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接过水杯，水蒸汽氤氲了还有些苍白的脸，“评委席里有位老教授说我有灵气但是太过尖锐……后来全校都在说我清高，不服管教……”林声若拿着水杯在手里轻晃，“所以我爸妈马上给我办了转学手续。”
周边的空气好像都突然宁静了下来，陈最接过她喝完的杯子，看着杯沿上她留下的指纹，忽然就想起来美术室里满地狼藉的情景下还精准排列的色卡。原来秩序与混乱的表象之下，他们两个是一类人，都在笨拙地守护着某些不愿折断的棱角。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他听见自己发问的声音有些发紧。
林声若又躺回床上，把脸埋进带着消毒水味的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因为你……没把我画的退烧示意图当草稿纸垫药盒。”是的，林声若在发现自己发烧后，并没有吃药和去医务室，而且自己做了一张像鬼画符一样的的“多喝水作战图”，她刚才醒过来发现，那张纸被他仔细折好，放在了校医开的药旁边。
林声若因为这场来势凶猛的发烧休息了三天，病愈返校的那天，漫天的流言己发酵成热带风暴。
“她是装病的吧？我看着陈主席亲自抱她去医务室的！”
“不止呢，李媛还亲眼看见陈主席摸她的额头！”
“啧啧，我就知道这个转校生不简单，都高三了还转校，听说她在原来的学校，就是因为勾引评委被开除的……”
林声若攥着画笔站在美术室门口，一动不动，听到里面几个女生的哄笑声刀片般的刮过耳膜，张悦气得浑身发抖要冲进去理论，被她死死拽住胳膊。
“不用管，随她们说。”林声若声音平静，但画笔却在掌心死死攥着，掌心被压出深紫的痕迹。
说话间，有些杂乱的走廊突然安静下来，陈最抱着一摞半人高的画册出现在走廊尽头，白衬衫校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手腕骨节，他目不斜视穿过窃窃私语的人群，一声不吭，走到林声若面前、把画册稳稳放在了她的怀里。
最上面是崭新的《德彪西手稿复刻集》，深蓝封面烫着银边，封面上还夹着一张便签，字迹是陈最特有的工整楷体：
“每日小冒险：明日午休，顶楼天台。带好速写本。——陈最”
林声若看完便签内容猛地抬头，但是陈最己经转身离开了，虽然步伐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但发红的耳尖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透明。
楼梯拐角的角落里，李媛死死盯着那本昂贵的画册，指甲陷进掌心，留下西道深深的指痕。
毫无征兆的，下午的筹备会成了刑场。
李媛作为文艺部干事，将舞台设计图啪地摔在桌上：“投影区域完全遮挡住了演员的动线！色彩设计得饱和度这么高，灯光一打就是灾难！颜色会突出得刺眼！”
林声若刚要开口解释，就听李媛突然放缓声调，轻笑道：“林声若同学发着烧还熬夜改方案改设计，真是敬业得感人啊。不过，下次生病——”她拖长调子，目光扫过陈最，“就别麻烦我们陈主席亲自照顾了，毕竟……”
一瞬间会议室安静地落针可闻，几十道目光在陈最和林声若之间织成密网，没人说话，但仿佛又说了千言万语。
“李媛同学。”陈最的声音冷得像泛着冷光的手术刀，“你对于演员的的动线分析还是基于己经过时的舞台图纸。”他指尖敲击键盘，一张新的画面投放在投影幕布上，最新的图纸上清晰标注着舞台动线的修正方案，“至于我的时间管理——”他目光扫过全场所有人，“不劳你费心。”
李媛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瞪着眼睛尴尬的说不出话。散会后，林声若在走廊垃圾桶里看见了被撕成碎片的图纸——正是李媛会上拿出来说事的旧版本。
当天下午，校园匿名论坛爆出热帖：
《深扒某转学生：医务室夜会+德彪西定情=保送黑幕？》
帖子里详细地用及其暧昧的口吻和文字描写了陈最“手指病中少女额头”的细节，还附了一张高糊的偷拍照——从医务室窗帘的缝隙中拍到，陈最正弯腰给林声若掖被角，侧脸在医务室昏暗的光线下和偷拍者刻意找的角度下显得异常柔和。帖子刚发出来，下面的跟帖就迅速堆起了高楼：
“所以真的有保送名额？那保送名额不会真的被她撬走的吧？”
“陈最人设崩了？我早就觉得他俩不对劲了！”
“听说她在原来的学校就靠身体拿奖的……”
林声若刷着手机，手脚冰冷，指尖发麻。屏幕上面突然弹出消息，陈最发来了一条微信，言简意赅：
“天台，现在。”
教学楼顶楼天台的风灌满校服，陈最将手机屏幕转向她，界面停留的是匿名帖的诅咒楼层。
“你打算怎么办？”林声若声音发颤，“他们把你的保送材料都扒出来了……”
陈最突然逼近了一步，近得林声若甚至能闻到他衣领上干净的洗衣液味道，也能看清他镜片后紧蹙的眉间纹路。
“林声若，”他喉结滚动，声音很轻也带着一丝紧张，“我只问一次——”
“若若——！！！”张悦在楼梯间的尖叫声打断了陈最的问话，“你美术室的门被人撬开了！”
当她们两个冲下楼梯，跟着张悦跑到美术室门口的时候，画室内浓烈的油画颜料味扑面而来。
美术室的门大敞着，满屋子的狼藉就好像凶案现场：还没有完成的舞台设计稿被泼满猩红与靛蓝的颜料，黏腻又厚重的色块像凝结的血；画架也被推倒了，所有的石膏像都被砸在地上，碎了满地；最重要的是，画室里桌子的抽屉也被撬开了锁，林声若锁在抽屉里的旧画册——那本记录她撕毁参赛作品全过程的素描本，也不翼而飞了。
外面的风穿过破碎的窗户吹进来，掀起了一张黏在颜料堆里的纸。陈最走过去弯腰捡起来，看到内容的时候瞳孔骤缩——那是李媛的文艺部申请表，右下角有她模仿部长笔迹的伪造签名，此刻正在被一滴还没有干掉的钴蓝颜料缓缓吞噬。
林声若踩过满地的狼藉，帆布鞋底沾满黏稠的颜料，每走一步都仿佛又艰难又缓慢。她突然轻笑起来，笑声在此时此刻空荡荡且狼狈至极的美术室里瘆得人脊背发凉：
“陈最，现在我知道明天的小冒险可以是什么了……”
她踢开脚边碎裂的调色盘，被打翻的颜料在阳光的照射下溅起有些幽蓝的光芒：
“——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放把火？我们去烧了这座虚伪的疯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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