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二三六年,大衍六年,五月初八。
狄枫城——大衍与夜国间唯一接壤的雄关险隘。 数百年来,城垣浸透血色,焦土几度重燃,不知承受了多少次铁蹄践踏与烽火洗礼。此地更承载着末代帝王的悲怆终章: 十六年前,前朝末帝周冠,正是在这里含恨崩逝,终致后续十年血雨腥风,席卷天下。
六载光阴流转,新朝鼎定,天下初安。 狄枫城这饱经沧桑的边陲雄关,终得喘息之机,战痕渐被烟火气掩去。 数年休养生息,城内断壁残垣间,己见新舍立起;沉寂多年的街巷,亦闻商贩吆喝之声,显露出百业待兴的微弱生机。
然而,近几日,一股无形的寒流悄然席卷全城。 往昔尚算从容的街市,如今行人神色仓惶,步履急促。引人侧目的是,那些腰悬利刃、目露精光的江湖客,陡然稠密起来,如暗流般涌动在人群之中。
城门处,盘诘森严数倍于前,甲胄鲜亮的戍卒增了一倍有余,刀戟寒光凛冽,人人面色紧绷如临大敌。 这弥漫在空气里的肃杀与压抑,无声宣告着剧变己至或迫在眉睫。
嗅觉最是敏锐的商贾们,率先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们匆匆交割未完的生意,将细软金银裹入行囊,车马辎重连夜打点,只求速速离城,远避这即将沸腾的是非之地。 本地百姓虽无远遁之资,却也惶惶不可终日。 家家户户倾其所有,囤积米粮盐布;妇孺老弱默默翻检着逃难的包袱,目光不时投向城外那苍莽深沉的下丘山密林——只待烽烟一起,便遁入那山林深处,在荆棘与恐惧中,寻一线苟全性命的微茫生机。
暮春的风卷着黄沙掠过狄枫城古道,东城门外三十里的茶棚在飞尘中摇晃。八旬老汉亲手搭建的芦席棚顶己被风掀开一角,褪色的粗麻布帘子在梁柱间噼啪作响,像垂死者断续的喘息。往常整齐码放的枣木桌椅此刻东倒西歪,三张圆凳摞在长桌上,碎瓷片混着茶叶渣散在青石板缝里,显然有人在此匆匆歇脚又仓促离去。
陶瓮歪倒在灶台旁,干涸的水渍在瓮口结出盐霜,往日蒸腾的热气早己消散。铜壶斜倚着瓮身,壶嘴还挂着半片蜷缩的茶叶,仿佛凝固了某个戛然而止的瞬间。往常这个时辰,茶棚早该飘着茉莉花茶的清香,老汉布满老茧的手正将滚烫的茶水注入粗陶碗,如今却只剩风掠过空棚的呜咽。
官道上商旅车马络绎不绝,南来北往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三天前老汉还在棚下哼着小调擦拭茶碗,如今灶台冷透,瓦罐积灰,唯有檐角系着的褪色红布条在风中翻卷。
时近黄昏。
日头似熔金般悬在天穹正中,将大地炙烤得滚烫,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树脂,连一丝风的踪迹都寻觅不见。狄枫城东门外的茶棚在热浪中瑟缩,芦席棚顶蜷曲着焦黑的边缘,而棚外的木墩上,两个猎户模样的身影为这死寂的画面添上了几分生气。
年长的猎户身披暗褐色的兽皮,那紧实隆起的肌肉透过皮毛,宛如连绵的山峦,勾勒出坚韧的轮廓。他身形高大如铁塔,头巾缠就的帽子下,一张布满络腮胡的脸庞棱角分明,胡须虽浓密却打理得整齐有序。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好似淬了寒芒的利刃,即便在休憩时,也不时警惕地扫视着西周,草木的细微晃动都能让他瞬间紧绷,眉峰不自觉地蹙起。此刻,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干粮,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一掰,干粮便裂成均匀的两半。他将其中一半递给身旁的年轻猎户,指缝间还残留着些许风干的暗红血迹,无声诉说着狩猎时的惊险。随后,他仰头灌下一大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牙齿快速咀嚼着干粮,发出沙沙的声响。
年轻的猎户相较之下,多了几分未脱的稚气,但魁梧的身形依然彰显着常年狩猎锻炼出的力量。同样裹着头巾,他光洁的脸庞上,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晶亮的眼睛,盛满了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喜悦,嘴角总是不自觉地上扬,连眼睫都仿佛浸在笑意里。他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点干粮,凑到胸前,轻声 “啧啧” 呼唤。不多时,衣襟处泛起细微的涟漪,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的鼻头快速抽动着,嗅了嗅干粮,又像是觉得无趣般迅速缩了回去。他不恼反笑,将干粮抛进嘴里,虎牙咬得干粮 “咯嘣” 作响,清脆的笑声混着远处的蝉鸣。
伍大斜睨着弟弟逗弄兔子的模样,喉间发出粗粝的闷响,干粮在齿间磨碎时,瓮声瓮气的抱怨也跟着漏出来:“老二,你倒好,把大兔子全宰了,留只崽子当祖宗供着?这灾荒年月,树皮都快被啃光了,你还有闲心养宠物?” 他说话时腮帮子鼓鼓囊囊,络腮胡随着咀嚼微微颤动,活像头警惕的黑熊。
伍二却像没听见兄长的数落,指尖轻轻戳了戳缩回怀里的雪白绒球,眼尾笑出细密的褶子:“蛮儿那丫头,前儿夜里还搂着我胳膊念叨,说梦见白生生的兔子在院子里蹦跶呢。” 他说话时声音不自觉放柔,掌心小心翼翼护着衣襟,仿佛揣着什么稀世珍宝,“蛮儿想养小兔子,好不容易逮着一窝,总得遂了她的愿不是?”
伍大嚼着干粮的动作顿了顿,眼前倏然浮现女儿踮着脚尖伸手要抱抱的模样,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脆生生喊着 “爹” 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黝黑的面庞瞬间融了冰,嘴角不受控地往上扬,粗糙的手掌无意识着腰间的兽皮:“行了行了,赶紧填肚子。还有三个时辰天就擦黑,进山再摸一圈,逮两只野鸭子回去,攒着蛋给蛮儿补身子。”
“得嘞!” 伍二像只撒欢的猎犬,三两口吞完干粮,仰脖灌了半壶凉水,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茶棚外格外清晰。他利落地将猎物往肩头一甩,猎靴踩得碎石子 “咔嚓” 作响,转身就往山林奔去,衣角被热气掀起,扬起一串欢快的弧度。
伍大望着弟弟风风火火的背影,先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继而又无声地笑了。他弯腰收拾猎具的动作行云流水,骨节粗大的手指熟练地将箭镞插进箭筒,仿佛重复过千万遍。夕阳的余晖给他魁梧的身影镀上金边,他快步跟上时带起一阵风,卷起茶棚下几片干枯的落叶 —— 那是独属于兄弟俩,带着烟火气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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