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自崖顶呼啸而过,刮在人脸上,像是无数把钝刀子在来回拉扯。
为首的追捕头领,一名身披玄甲的赵家校尉,姓周,单名一个“桐”字。他半生都在为赵家追亡逐北,手上的人命债,比寻常人一辈子吃的盐都多。周桐面无表情地走到崖边,探头往下望去,只见云雾缭绕,深渊之下隐约可见一汪碧潭,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人心。
“头儿,这鬼地方,掉下去还能有活路?怕是早就摔成一滩肉泥,喂了潭里的王八了。”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凑上前,唾了口唾沫,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眼神里满是忌惮。
周桐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家主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小子身上有家主想要的东西,就算真成了一滩肉泥,也得给老子捞上来,拼回个人形。”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身后那几个面露难色的下属,声音里多了几分不耐烦。“怎么,怕了?平日里在酒桌上吹嘘自己杀人如麻,今日到了这悬崖边,倒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
“头儿说笑了,”一个年纪稍长的追兵干笑道,一边检查着手里的绳索,“只是这新发的牛筋绳,摸着总觉得有些发冷,滑溜溜的,怕是不太牢靠。”
旁边一个来自南方的瘦小汉子闻言,用家乡土话跟同伴嘀咕了一句:“这风里有股子甜腥气,邪乎得很。”
周桐耳朵一动,却并未深究,只是沉声道:“少废话。老三,你身手最是灵活,先下去探路。”
被点名的汉子,那个脸上带刀疤的,嘿嘿一笑,将绳索在腰间缠了三圈,拍着胸脯道:“瞧好吧您嘞!管他娘的是龙潭还是虎穴,老子下去把他拎上来!”
绳索缓缓放下,刀疤脸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云雾之中。
一炷香后,崖底传来三声短促的哨音,是约定好的安全信号。
周桐不再犹豫,大手一挥:“都给老子下去!”
一行人鱼贯而下,崖壁湿滑,罡风凛冽,越是往下,那潭水的寒气便越是刺骨。待到双脚终于踏上实地,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潭水边,刀疤脸正蹲在地上,脸色难看至极。
周桐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的泥地上,赫然印着一串脚印。那脚印起初踉踉跄跄,满是泥水,但很快就变得稳定而清晰,一路延伸向不远处一个黑黢黢的洞窟。
“他娘的……这小子是铁打的?”一名追兵失声叫道,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从这般万仞悬崖上跳下来,竟还能自己爬上岸?这己经不是武功能够解释的范畴,倒像是志怪小说里那些借水遁形的精怪了。
周桐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缓缓站起身,盯着那深邃的洞口,像是盯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的血盆大口。
“江湖路远,总能碰上几个怪胎。”他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重新变得狠厉,“进去。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跑不远。”
洞窟内,阴冷潮湿,水滴自钟乳石上落下,叮咚作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清就藏身于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缝之中。
他浑身湿透,寒气侵入骨髓,伤口在潭水的浸泡下火辣辣地疼。但他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所有的感官都凝聚于耳,仔细聆听着洞口传来的动静。
“……脚印到这里就没了。”
“分头找!妈的,这洞里岔路真多,跟迷宫似的。”
“都小心点,那小子邪门得很。”
脚步声、兵刃摩擦石壁声、粗重的喘息声,在洞窟里交织回响,像是催命的鼓点。
李清缓缓闭上眼,胸中那股被追杀数日的憋屈与愤恨,此刻尽数化为冰冷的杀意。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双手会沾上人命。
可这世道,这江湖,似乎从不给人选择的余地。
你想活,就得让别人死。
他没有选择从那条通往地面的裂缝逃走,因为他知道,只要赵家的人不死心,他跑到天涯海角,也终究是个猎物。
他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更深的洞窟黑暗之中。
他要在这里,当一回猎人。
洞窟的搜寻并不顺利,岔路太多,光线又暗,追兵们渐渐分散开来。
“小六子,你从那条绳子下去看看,下面是不是还有一层!”刀疤脸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一个哼着淫词艳曲的年轻追兵应了一声,走到一处深不见底的裂口边,那里还挂着他们下来时用的备用绳索。他一边哼着“俏寡妇,门前招人疼……”,一边漫不经心地抓住绳索,滑了下去。
他叫小六子,是这群人里最年轻的一个,杀人没什么本事,但一手溜须拍马和探路的功夫却深得周桐赏识。
他以为这只是一次轻松的探查。
然而,当他的双脚离地不过三尺,下方的黑暗中,一道身影便如鬼魅般悄然浮现。
那身影仿佛是从岩石的阴影里生长出来的一般,无声无息。
小六子哼着的曲调戛然而止。
一只冰冷的手,比深潭之水还要冷,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所有的惊骇都堵回了喉咙里。
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紧接着,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脑。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
“咔嚓。”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骨裂声,像是冬天里一根干枯的树枝被轻轻折断。
这是李清第一次杀人。
小六子的身体瞬间下去,那双还带着几分轻佻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里面的神采正迅速消散,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李清松开手,任由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顺着绳索滑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剧烈的恶心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他扶着冰冷的岩壁,身体不住地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杀了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然而,这剧烈的生理不适,仅仅持续了数息。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原有的少年意气己被彻底冲刷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与令人心悸的坚定。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尸体,就像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崖顶的风雪,江湖的刀剑,庙堂的算计,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为他拉开了序幕。
头顶传来刀疤脸不耐烦的叫喊:“小六子?下面什么情况?死了不成,回个话!”
绳索轻轻摇晃,无人应答。
黑暗中,李清缓缓挺首了脊梁。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刻,于这不见天日的幽冥洞窟之中,悄然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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