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清从那条隐秘的暗河水道中钻出,重返地面时,正午的阳光像一柄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那双早己习惯了深渊黑暗的瞳孔。
他下意识地抬手遮眼,指缝间漏下的光,依旧灼热得让他流下泪来。
他没有立刻返回青石镇。
那座小镇,如今在他眼中,无异于一座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兽穴。
他在山中寻了一处瀑布后的石洞,如同一头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孤狼,开始重新熟悉自己的身体。
口中那块源石碎片早己被他取出,握在掌心,温润如玉。只要握着它,那股清凉的气流便会源源不断地渗入体内,仿佛与他的血肉融为了一体。
他发现自己能听到三百步外,一只蚂蚁拖拽草籽的细微摩擦声。能看到月光下,一片树叶的脉络是如何清晰地舒展。
这方天地,在他眼中,前所未有的分明。
只是,这身力气,来得太快,太猛,像一头不听使唤的蛮牛。
这世道,力气太小是原罪,力气太大,也是。
接下来的几天,他就在这山林间,一遍遍地出拳,收拳。从一开始的石破天惊,到后来,能在湍急的瀑流中,一拳击出,只在水面荡开一圈最微小的涟漪。
他将那股磅礴的力量,像一柄磨好的刀,缓缓地,重新纳入了鞘中。
第五天,天刚蒙蒙亮。
一个身材微驼、皮肤黝黑、背着一张破旧猎弓的“猎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青石镇外。
他脸上抹着泥灰,眼神刻意变得浑浊而麻木,脚步也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沉重与迟缓。
镇上的气氛,比他离开时更加压抑。
街口多了几个盘查的岗哨,那些护卫的眼神,不似寻常地痞流氓,倒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兵痞,身上带着一股子洗不掉的血腥气。
李清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能清晰地听到其中一人用带着北地口音的方言低声抱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得守多久?”
他不动声色,走进一家最便宜的茶寮,要了一碗粗茶。
邻桌两个镇民的议论,清晰地飘入他的耳中。
“听说了吗?赵家矿上第一批去的工人,都跑了!”
“跑了?怎么会!”
“赵管家亲口说的,说是那些人贪心不足,卷了预支的工钱,连夜跑路了!赵老爷气得不行,正派人到处抓呢!”
“唉,这叫什么事儿……里面还有李家那小子呢,听说就是他带的头,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李清端着茶碗的手,稳如磐石。
只是那粗陶的碗沿,被他捏出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他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寒冬腊月里的冰湖。
白眼狼?
好一个白眼狼。
他放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没有回那个早己被查封的家,而是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走向记忆中那座低矮的茅屋。
那是老樵夫的家。
院门虚掩着,李清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呻吟。
院子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呆呆地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一个被得油光发亮的小木马,眼神空洞地望着通往镇外的那条黄土路。
仿佛,能从那路的尽头,望回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清的心,猛地一沉。
他走上前,刻意压低了嗓音,沙哑地开口:“老丈,行个方便,讨碗水喝。”
老樵夫像是没听见,许久,才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摇了摇头:“后生,去别家吧。家里的水缸……空了。”
李清沉默片刻,问道:“您儿子……阿牛哥,还没回来?”
听到“阿牛”两个字,老人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失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死死盯着李清,嘴唇哆嗦着:“你……你认识阿牛?”
“他帮过我。”李清轻声说。
老人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抓着李清的胳膊,急切地说道:“赵家的人来说,说阿牛他们……他们拿着钱,去大地方享福了,不要我这老头子了……”
“可我不信!”老人举起手中的木马,声音都在发颤,“这是阿牛走之前给我刻的!他说,等他挣了钱,就回来给我买镇上最好的‘烧刀子’,给我养老送终!我儿子,他不会骗我!”
“他还戴着我给他的平安扣,我昨晚梦见那扣子了,还是翠绿翠绿的,亮着光……人好好的,好好的呢……”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说服李清,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李清看着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点卑微而固执的希望,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那是从周桐那些人身上搜刮来的。他将钱袋,轻轻放在了老人身旁的门槛上。
老人愣住了,看着那袋银钱:“后生,你这是……”
“阿牛哥托我带给您的。”
李清说完这句谎话,不敢再看老人的眼睛,转身就走。
“后生!你叫什么名字!”老人在身后大声喊道。
李清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他迎着夕阳,朝着青石镇最气派的那座宅院走去。落日的余晖,将他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很长。
那道影子,像一柄刚刚出鞘的刀。
刀锋所指,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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