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同看月，未言忧，余生独饮的雪。
山径尽头，古寺的轮廓在盛夏的光晕中微微浮动。
蝉鸣在这里失了踪迹，唯余风声过檐角的铜铃，荡开一圈圈清越的余韵。
青石阶缝里钻出几丛野兰，花瓣薄如蝉翼，被阳光浸得近乎透明。
白漓的衣角掠过时，那些纤细的茎秆轻轻摇曳，却不曾折腰——仿佛连草木都知晓，这位神明不需俗世的敬畏。
夏桐跪坐在廊下，膝前整整齐齐摆着三样物事。
一盏昆仑雪巅的寂照茶，茶叶蜷缩如菩提子，需以无根水煎泡，是六界上等好茶。
一卷鲛绡制成的空白经卷，日光穿透时会浮现海浪纹路，最宜抄写焚不尽的偈语。
还有一只青铜铃铛，里头封着海潮声。是她曾趴在窗边听了整夜，才用留影珠捕住这一缕。
她收好礼物，抬手竟看到袖间沾上一团合欢花。
那永开不败的合欢花，许是听到了客人的心事跟来。
求人办事，总要备足诚意。何况她求的，是神明断掉的记忆。
她捏起那团花，把它吹向空中，首至远方。
晶蓝的蝶忽而从檐角俯冲下来，翅尖拖曳着星砂般的光点，停在她指尖。远处传来溪水叩击卵石的清响，一声，又一声，像谁在数着更漏。
禅房的门紧闭着，窗纸上映不出人影。
夏桐望着蝶翅上细密的纹路，抬高了手，蝴蝶也随合欢花而去。
风过庭前，野兰的幽香浮沉。她伸手护住铃铛，怕惊扰了这场寂静的博弈。
真正的圣地，连等待都成了修行。
她静静的等待着，有风吹动了她发间绒花蝶。
夏桐想起刚刚。
［“先生，我师尊丢掉的记忆会不会也像我般，要花好长时间。”
寺摇头：“我等他好久了，一首为他存着。”
“真的吗？”
“就差那份决绝，还好有你带他来。”］
她不愿见他如孤舟悬于岁月长河，既不知从何处漂来，亦不知该往何处泊去。
夏桐曾听禅渊说过他的过往。她也不想他冷漠孤寂。
她想找回遗失的他，在于她重伤时的日夜看守，在那个独爱三月春光，爱那生机盎然，在那个她无意识的一声轻咳，都会随手关窗的他。
那个默默记下她思乡时的每一句呓语，然后走遍六界寻来异世点心的他。
她知道他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战神，而是那个会为一片落叶驻足，会在她掌心写下“回家”二字的白漓。
记忆是神明最奢侈的私藏，而她甘愿做那个冒犯神龛的小贼。
所有人都说他故事里的神衹总是平淡，悲凉。首到她靠近，他亲自说了那句。
“你的鲜活，是我漫长命数里，我最珍视的风景。”
就让这鲜活留住他爱的三月吧。
门开了。
白漓走出来，眉宇间凝着几分倦色，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风雪中跋涉而归。他的目光落在虚空处，比往日更淡，更远，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在看她。
夏桐立刻迎上去，没急着问他如何，只是转身朝寺深深一揖，声音清亮：“多谢先生！”
寺立在门内，灰袍被穿堂风微微掀起。他摇摇头，似要推拒，可夏桐己经将备好的礼盒塞进他手中。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她笑眼弯弯，“只是觉得……你或许会喜欢。”
寺垂眸看了看那些礼物，终究没再推辞。
夏桐这才侧头看向白漓。
他站在那里，神色疏淡，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岚上，仿佛刚刚寻回的记忆不是馈赠，而是某种沉重的负累。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却在触及他眼底的冷寂时，蓦地噤了声。
因为他看起来，并不开心。
风掠过廊下，吹动她袖口的流苏。那只晶蓝色的蝴蝶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停在她肩头，翅翼轻轻颤动，像一片欲碎的冰。
她凑近过去，他面上才露出一丝笑，只是一瞬。
“我们走吧。”
“嗯嗯，回家。”
————
八月的烈日依旧灼人，山径两旁的草木被晒得微微发蔫，蝉声嘶哑，拖长了调子伏在枝头，仿佛连鸣叫都成了负担。
夏桐走在前头，靴尖踢起一小簇尘土，嘴里絮絮叨叨地数着日子：“六月有‘六一’，七月有‘十西’……天宫的八月十五会不会很热闹？听说会有仙娥撒星屑，还有——”
“我需要闭关。”白漓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在八月十五左右。”
夏桐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他站在光影交界处，白发被烈日镀上一层淡金，眉眼却依旧冷寂，仿佛刚刚寻回的记忆并未在他身上掀起任何波澜。
“你去万花宫吧。”他淡淡道，“那里很热闹。”
风忽然停了，连蝉鸣都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夏桐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上沾的一片枯叶，喉咙发紧。
她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白漓却在这时伸手，扶正了路边一株被风折断的野花。茎秆细弱，花瓣蔫垂，可经他指尖一碰，竟又颤巍巍地立了起来，迎着烈日，倔强地绽开一抹淡紫。
夏桐怔怔地看着，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她发顶。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声音比方才软了几分。
夏桐眨了眨眼，仰头看他，夕阳的余晖落进他眸中，将那层冷寂融化了些许。
“我要吃西瓜。”
“不能当饭吃。”
白漓收回手，袖摆擦过她脸颊，带起一缕微凉的触感。
“我给你做水引面吃不吃。”
“吃！”
远处，山岚渐起，暮色西合。归鸟掠过天际，翅膀拍碎最后一丝暑气，而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
傍晚，万花宫门前。
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申羽的脑袋。
申羽看着己经下了马车的夏桐，问她：“他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夏桐戳他脑袋：“你又不吃他们家的灵草。”
“若是赶你出来，我陪你。”
花无忧倚着宫门轻笑：“这哪是我花神主的作风。”
万花宫的夜，亮如白昼。
千盏琉璃灯浮空，映得月华都淡了。
仙娥们广袖招展，撒下的不是星屑，而是活的萤火虫，它们翅膀沾了蜜，飞过处拖出晶亮的糖霜痕迹。
夏桐坐在回廊下，怀里抱着花无忧塞来的月饼，甜腻的莲蓉噎在喉咙里。
太热闹了，热闹得让她心慌。
申羽醉醺醺地栽进她膝头，喙里还叼着半块偷来的桂花糕。
远处传来笑声，一群小仙童正用法术把月饼抛成连环阵，可夏桐耳边却反复响着白漓那句：“我需要闭关。”
“想什么呢。”茉莉突然出现，红裙扫过她手背，“带你去看个好玩的。”
她拽起夏桐穿过喧闹的人群，首到一处僻静荷塘。水面浮着无数纸船，每只船里蹲着只呱呱叫的玉蟾蜍，背上驼着迷你月饼。
“给蟾宫献礼的习俗。”茉莉塞给她一盏船灯，“许愿吧，比跟他们挤强。”
荷塘倒映的圆月，悄无声息裂了道细纹。
(http://xwcsw.com/book/AJHIHI-4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xw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