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关的密室没有窗,只有一道斜斜的光隙从石缝漏入,像一柄薄刃,将黑暗割开一道细痕。
白漓盘坐在光隙之下,银发垂落如雪瀑,发梢却己隐隐泛起暗纹。
那是诅咒蔓延的征兆。
五百年前的记忆在体内翻涌,如同冰层下蛰伏的毒蟒,一寸寸啃噬着他的清醒。
他记得子虔的血溅在剑锋上的温度,记得自己指尖穿透挚友胸膛时,对方眼底映出的——不是恨,而是悲悯。
所有人都在骗他,他一遍一遍重复的梦里也是,明明是自己受咒,死的却是子虔。
“子虔……”
这个名字从唇齿间碾过时,仍带着血腥气。
那场大战,所有人都以为是他赢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输得彻底。
剑锋穿透挚友胸膛的瞬间,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神魂碎裂的声音。
那不是他的剑。不是他的意志。可偏偏是他的手。
为什么不随霜离去。
七道雷刑劈落时,他跪在禁地石碑前,看着自己的灵力被贪婪地吸走,看着路过的一只晶蓝蝴蝶在雷光中化为齑粉。
天罚抽走的不仅是记忆,还有他作为“白漓”的资格。
七道天雷劈下时,他其实是感激的。
让那些肮脏的记忆消失吧。
让那个被异族操控的傀儡消失吧。
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让他记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掌心忽然传来刺痛。
他低头,看见那支丁香花簪正深深扎进皮肉——是方才剧痛时无意识攥紧的。
簪尖沾了血,玉色花瓣被染成淡绯,像去年夏桐踮脚为他簪花时,身后炸开的晚霞。
八月十五,月满则亏。他不能让她看见自己化作怪物的模样。
光隙渐渐西移,黑暗重新合拢。簪上的血凝固成珠,像一句未能滴落的告别。
可今夜过后……
这些裂痕里爬出的,会是怎样丑陋的怪物
他下意识抚过颈侧——那里己经浮现出诡异的暗纹。
他取出另一支丁香花簪。
他欠了太多人,包括她的一场春雪。
————
天罚的第七道雷落下时,白漓的神魂几乎溃散。
禁地的石碑吸尽了他的灵力,看守的天将以为他昏死,转身离去。
可那一瞬,他骨血里残存的求生意志,竟化作一缕霜风,卷着他残破的元神坠向人间。
他跌落在战场尸骸之间,化作一只奄奄一息的雪色狮子猫,银白的毛发沾满血污,爪尖断裂,唯有眼睛还凝着一点寒星般的光。
————
她在暮色里发现了他。
“还活着?”
女将军蹲下身,染血的指尖拨开他颈侧毛发,查探伤口。她甲胄残破,眉骨一道新伤还在渗血,可眼神却清亮如刀。
“跟我走吧。”
他才想起来,她叫沈昭,是这人间唯一的女将。
军营的夜晚总是嘈杂,血腥气混着药苦。
他化为人形时,沈昭并未那么惊讶。
许是见过太多生死,她倒是洒脱。
“正好我不是兽医。”
沈昭用烈酒给他清理伤口时,他痛得发抖,却一声不吭。
“倒是硬气。”她挑眉,顺手把偷藏的肉干掰碎喂他,“像我的兵。”
帐内烛火摇曳,白漓坐在她案前,指尖点着沙盘上一处隘口:“明日卯时,从这里伏击。”
沈昭愣住,随后对他笑:“好啊,原来捡了个军师。”
————
他们赢了那场仗,却输给了人心。
“赐婚。”沈昭捏碎军报,“也是赐死。”
没有父母宗族可诛的她,在庆功宴上饮尽毒酒,又在他幻术掩护下假死脱身。
离宫那夜,她红衣似火,踏碎满殿琉璃灯:“白漓,带我走。”
————
逃亡途中,他们在雪山遇袭。
沈昭肩胛中箭,血染红半山积雪。恰逢采药的医师路过相救。临别时,白漓想到了自己趁手的法宝。
“希望这枚铜镜能为你们避邪祟。”
沈昭也取下她的丁香花簪:“谢礼,保重了。”
因果轮回。
窥天镜照出真身那日,禅渊亲自来了人间。
“孽障,归位。”
白漓被法则锁链贯穿心口时,沈昭扑了过来。那支本该射穿他元神的金箭,钉进了她的咽喉。
她倒在他怀里。
他自责悔恨,却不知她如雪落声的最后一句口型。
“忘了吧。”
白漓带给了沈昭自由,这就够了。
可最痛的轮回,是五百年前他被迫杀人,五百年后有人为他而死。
记忆如潮,将他吞没。
白漓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五指死死扣住心口,想按住那些翻涌而上的痛楚。
他呼吸变得艰涩,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刀片,割得喉间鲜血淋漓。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嗡鸣不止,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他快要窒息了。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指尖忽然触到一抹柔软。
是那只重玲花香囊。
夏桐用灵丝绣的,针脚歪歪扭扭,里头塞满了晒干的花瓣,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暖香。灵丝感应到他的痛苦,微微发烫,像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猛地攥紧香囊,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熟悉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一点一点抚平他痉挛的胸腔。他呼吸渐渐平稳,眼前的黑雾散去,可泪水却流得更凶,无声地浸湿了衣襟。
他忘了自己曾爱过人间。
五百年前的雪,下得比如今更安静。
白漓记得,子虔死后,禁地的雪落了整整三年。
霜花攀上他的剑鞘,爬上他的眉睫,最后凝在睫毛末端,将整个世界割裂成模糊的冰棱。
天罚降临时,他跪在雪地里,渐渐淹没了他的膝盖……
而今夜无雪。
白漓坐在那线光下,看尘埃在光束里浮沉。
记忆断裂后,他目之所及皆是冬景。
石隙外的天光,是冻湖般的青灰色。
飘过的流云,是焚尽的雪沫。
偶尔掠过的飞鸟,翅影投在石壁上,拓出的也是冰裂纹。
他着重玲花香囊。
他感受到头发变成鹤色灰白,灼烈感不断传来,他的手也变得可怖。
不能用这双手拿着她的香囊。
他双手捧着,把香囊放到一边,独自受着苦痛。
一生都被霜雪覆盖的人,不配独爱什么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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