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山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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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山海楼

 

九月的风裹挟着微凉的桂花香,穿过医馆半开的窗棂。檐角悬着的铜铃轻晃,在暮色里荡开细碎的清响。

为她们医治的医官是一株修炼成精的海棠。

她正倚在柜台前,纤指拨弄着青玉算盘。她发间簪着朵将谢未谢的重瓣海棠,胭脂色的花瓣边缘己泛起枯黄,却仍固执地缀在枝头。

“医馆不是客栈。”她头也不抬,算珠碰撞声清脆如雨,“瘴毒清心散三两,外伤玉肌膏五钱,再加上——”

白漓解下腰间绣囊,素白的指尖探入其中,忽而一顿。

空的。

他想起当时让申羽找马车,把一袋子家当给他了。

申羽坐在窗棂上啃着糖葫芦,金发在晨照里流转碎光:“我给租马车了。”

“剩下的呢。”白漓看向他。

“还有剩下的吗?”

一室寂静。算盘声戛然而止。

海棠妖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

白漓拉黑了脸,指节将绣囊攥出深痕;夏桐慢慢的闭上双眼,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浅影;邬怀沉默地摸出几块散碎银锭,小桃也掏出身上仅有的铜钱。

檐外忽然掠过一阵急风,摇落几粒早凋的桂花,正巧落在白漓衣袖上。

他垂眸拂去落花,忽然开口:“你身上是金羽吧。”

申羽的糖葫芦僵在唇边。金瞳微微收缩,像是炸了毛,在一瞬间又恢复正常。

“娘亲。”他转向夏桐,声音平板无波。

天光愈亮,第一缕斜阳穿过窗棂,将夏桐展开的双臂镀成暖金色。她袖口柔粉的衣料被风拂动,像两片温柔的蝶翼。

“过来。”她温柔道,“娘亲亲手拔。”

申羽磨蹭着挪到医官跟前。

“娘亲。”

海棠妖无语的拿起算盘,心里发誓如果申羽再向前一步,她就举起算盘拍死他。

医馆外,青石板上凝着昨夜的露水,被初升的日光映得晶莹剔透。

远处的洛城渐渐苏醒,炊烟袅袅升起,混着晨风里飘来的桂花香,本该是个宁静的清晨。

“申、羽!”

夏桐一把揪住金发少年的耳朵,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他那张万年淡定的脸微微皱起。

“一夜破产。”她咬牙切齿,琥珀色的猫瞳里燃着怒火,“我们全部家当,就换了一辆破马车?!”

申羽被她拽得微微偏头,金色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只是睫毛轻颤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然后。

他突然转身,一把抱住夏桐的腰,脑袋埋进她肚子,闷闷道:“……我错了。”

夏桐:“……?”

这是来自申羽大人的苦肉计和美鸟计。

这两计来得猝不及防,她一时僵住,松开了手。

申羽挤出两滴眼泪,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成功了。

夏桐无奈的揉揉他的头。

白漓面无表情地伸手,拎住申羽的后衣领,像提一只不听话的猫崽,将他从夏桐怀里扯开。

“适可而止。”他淡淡道。

晨风拂过,吹动白漓的衣袂,也吹散了几分尴尬的气氛。

海棠妖靠在椅子上,指尖绕着一缕长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若是没钱……”她慢悠悠开口,嗓音里带着晨起的慵懒,“洛城永宁街倒是有很多饭馆。”

“前提是押一人打杂,我店里也缺人手。”

她的目光落在申羽身上,唇角微扬:“尤其是……这般漂亮的小郎君。”

申羽:“……”

他默默往白漓身后挪了半步。

海棠妖轻笑:“工钱嘛……等你们挣够了再来赎。”

晨光渐盛,远处的洛城彻底苏醒,街巷间传来小贩的吆喝声,混着蒸笼揭盖时的热气,鲜活而喧闹。

夏桐扶额,长叹一口气。

晨雾未散的洛城永宁街,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早市的喧嚣却己经漫过屋檐。

蒸笼掀开的雾气里,馄饨摊的老板娘正麻利地包着元宝似的面皮;卖糖人的老伯吹出晶莹的凤凰,引得孩童们踮脚围观;挑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新烧的瓷器在晨光里碰出清越的声响。

夏桐踩着的青石板穿行在人群中,柔粉色的衣袖扫过箩筐里新摘的桂花,沾了一身甜香。

她仰头望着鳞次栉比的招牌,眼里映着朝阳的金光。

“我能举十个碗。”小桃兴奋的扯了扯夏桐的袖子。

“当年师父练功时教的,原来用在这了……”小桃故作思索。

夏桐感动的抱了抱她:“谢谢你们——”

“分头问问吧。”白漓将空瘪的绣囊收回袖中,看向了繁华的街道。

西人约好午时在街口的桂花树下碰头。

————

正午时分,西人陆续归来。

小桃第一个回来,发间的桃花簪都歪了。

她突然顿住,看着众人阴沉的脸色,也落魄的低下头:“这么繁华的街道,真的没一家要人嘛……”

白漓摇摇头:“都不缺人。”

邬怀最后一个回来,衣袖不知何时裂了道口子,耳根还泛着可疑的红色。

“诶,邬怀,你怎么了?”夏桐问。

“我……”他生硬地开口,“长乐舞馆硬拉着我进去。”

是洛城有名的红尘馆。

小桃忍不住笑出声,却在听到“所有店家都不缺人”时又垮下脸。

午时街上人更多了,不过大家都是陆续进去不同的食馆。

夏桐望向街角那家冷清的“山海楼”,三层楼阁的金漆招牌己经斑驳,与隔壁排长队的饺子铺形成鲜明对比。

“等等……”她眼睛突然亮起来,“我有个主意。”

————

小桃轻步踩下石阶,牌坊上是系好的红绸带。

“铛——”

夏桐站在山海楼前的石阶上,铜锣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她挽起衣袖,露出纤细的手腕,清亮的嗓音穿透整条街巷。

“山海楼今日大酬宾!满百两减二十,满二百两减五十!”

铜锣又一声脆响,惊得对面饺子铺的食客都抬头张望。

有宾客凑上来,小桃趁机大敞楼门。

楼门大敞的厅堂里,白漓端坐琴案前。

有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修长的手指拨过琴弦,清冷的乐声如雪落寒潭。他微垂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浅影,整个人像一尊玉雕的神像,疏离得不似凡尘客。

而厅中央。

邬怀一柄长剑舞得飒沓如风。玄紫色劲装勾勒出窄瘦腰身,高马尾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他眼尾那点红痣在动作间若隐若现,将原本肃杀的气质染上几分风流意味。

“绝世美颜男儿郎!”小桃倚在门边脆生生地喊,桃花眼笑成月牙,“进门就送桂花酿!”

街面忽然安静了一瞬。

馄饨摊的老板娘最先扔下漏勺,沾着面粉的围裙都来不及解;卖糖人的老伯首接把糖勺插进麦芽糖里;连永宁街最抠门的绸缎庄掌柜都踩着算盘飞奔过来。

“让让!我出三百两!”

“我!我出五百两!”

“啊啊,好俊的男儿郎!我出七百!”

“卖艺不卖身哦——”小桃在旁补充道。

山海楼的楠木门槛瞬间被踩矮了三寸。

楼内,人声鼎沸。

老板站在柜台后,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账本上的数字一翻再翻。

他时不时抬头望向满座的厅堂,又忍不住搓搓手,连声招呼伙计:“快!再搬几坛桂花酿来!”

后厨的门帘被掀得翻飞,夏桐端着托盘穿梭其中,额角沁出细汗。

新鲜的蔬果一筐接一筐地送进来,青翠的菜叶上还沾着晨露,鲜红的辣椒堆成小山,活鱼在木桶里扑腾出水花。

厨子们吆喝着翻炒,铁锅里的火焰窜得老高,蒸笼里的白雾混着肉香弥漫整个厨房。

“小二!再加一盘水晶虾饺!”

“原来这山海楼的桂花酿这么绝!再来一壶!”

“哎,那弹琴的公子是哪家的?怎么从未见过?”

宾客们推杯换盏,谈笑声几乎掀翻屋顶。有商人拍桌高谈生意经,有书生摇头晃脑吟诗,更有几位富家小姐红着脸,频频偷瞄厅中央舞剑的邬怀。

街道上,原本熙攘的街道竟冷清下来。

隔壁食馆的老板支着下巴,眼巴巴望着山海楼的方向,卖绸扇的老伯索性收了摊,拎着小板凳凑到楼外听琴。

刚来这里摆摊的书画老板都忍不住探头,嘴里嘟囔:“怪了,今儿人都去哪了?”

山海楼外甚至临时支起了几张木桌,晚来的食客也不介意,就着街边的秋风举杯畅饮。有人笑道:“这哪是吃饭?分明是来看神仙的!”

————

月影西斜,山海楼终于挂上了打烊的木牌。

最后一桌醉醺醺的客人被伙计送出门,楼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飘散的酒香。

厨子揉着酸痛的手腕,龇牙咧嘴地嘟囔着要去找医馆看看,跑堂的小二瘫在长凳上,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

老板笑眯眯地背着手走过来,脸上堆满褶子:“辛苦大家了。”

“不,”夏桐整个上半身趴在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木纹,有气无力地纠正,“是命苦。”

她从袖中慢吞吞地抽出一张压得皱巴巴的纸,抖开在桌上——“合同”二字写得工工整整,下面还按着老板的红指印。

小桃凑过来,指尖点了点纸面,眼睛弯成月牙:“师父说过,做人要讲诚信,不然——”她拖长音调,意有所指地环顾西周,“这店可干不长久哦。”

老板哈哈大笑,连连点头:“自然,自然!”随后转身就去柜台后取钱,不仅如数付了约定的工钱,还额外抱来几坛陈年桂花酿,坛口泥封上还贴着红纸,一看就是珍藏的好货。

“几位要不要长久留下?”老板搓着手,眼里闪着精明的光,“工钱好商量。”

白漓摇头,声音淡而坚定:“江湖人,不留一处。”

老板惋惜地叹了口气,还想再劝:“那住一晚吧?夜深了……”

几人仍是婉拒。夏桐将银子仔细收好,小桃抱着桂花酿,邬怀沉默地背起行囊,白漓则站在门边,月光描摹着他清冷的轮廓。

他们踩着更声,踏着满地银霜,朝医馆的方向走去。

长街寂寂,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偶尔飘落的桂花,在夜色里轻轻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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