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天边泛起鱼肚白，薄雾如纱，轻轻笼着这片刚经历过劫难的山林。
风掠过枯枝，带走了最后一缕硝烟，只余下淡淡的草木灰气，混着晨露的，在空气中缓缓沉淀。
“师父……”
这一声轻唤，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又像是压在心底多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小桃站在原地，手中的桃木簪不知何时己掉落在地，发丝被山风吹得凌乱。
她的眼眶通红，泪水无声地滚落，砸在脚下的泥土里，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邬怀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指节攥得发白，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如幻影般消散。
他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下颌绷紧，可眼底翻涌的情绪却出卖了他——震惊、委屈、愤怒、狂喜，最终全都化作一句沙哑的、几乎听不见的——
“……师父。”
禅渊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解释，没有寒暄，甚至没有一句久别重逢的问候。他只是缓缓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小桃的发顶，又拍了拍邬怀的肩膀。
“好孩子……”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受苦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小桃的眼泪彻底决堤。她猛地扑进禅渊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等待都哭出来。
邬怀仍站在原地，可眼眶己然通红，喉结滚动了几下，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别过头，死死咬住了牙。
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
大大小小的妖从崩塌的山体中逃出，有的伤痕累累，有的惊慌失措，可它们终究活下来了，跌跌撞撞地奔向山林深处，奔向自由。
白漓踏着晨光走出废墟，白发在风中微微拂动，神纹未褪，周身仍萦绕着凛冽的霜息。他的臂弯里抱着两个孩子——阿宁和阿南。
阿宁昏睡着，身上裹着白漓的外袍，苍白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泪痕。而阿南……
他的眼睛己经没有了。
原本灵动的红瞳，如今只剩下一片永久的灰暗，像是蒙了一层雾，再也映不出这世间的光影。
可他的小手却紧紧攥着白漓的衣襟，仿佛这是唯一的依靠。
沐玄女紧随其后，手中法诀未散，一道金光化作锁链，捆缚着奄奄一息的玄溟。禅渊见状，抬手抛出一只青铜古葫，葫口张开，将玄溟收入其中。
“总算结束了。”禅渊叹了口气，可眼底却带着久违的轻松。
花无忧在不远处为江青允和凌绝疗伤，折扇轻摇，碧色的灵光如流水般淌过他们的伤口。
萧溯靠坐在树下，望着逐渐明亮的天色，长舒一口气。秦肃则沉默地擦拭着刀锋，目光时不时瞥向禅渊的方向，若有所思。
夏桐站在原地，望着白漓怀里的阿南，心头一阵酸涩。
她怀中还抱着化为小鸟的申羽，大伤己愈，却依旧很虚弱。
她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低声道：“没事了……我们回家。”
阿南没有回应，只是下意识往白漓怀里缩了缩。
白漓垂眸，神性的冰冷在这一刻微微融化，他低声道：“他的眼睛……我会想办法。”
夏桐点点头，眼眶微热。
晨光越来越亮，山林间的雾气渐渐散去，鸟鸣声零星响起，仿佛一切都在苏醒。
晨光渐盛，山间的雾气被染成淡金色，风掠过枯草，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白漓的神纹终于褪尽，白发重新化作墨色，发带自动束起，垂落的青丝在风中轻轻拂动。
他站在光里，眉眼依旧清冷如霜，可周身的神性却己消散，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夏桐望着他，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
她知道，该分别了。
奕站在不远处，暗红的衣袍被风掀起一角。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夏桐身上，深邃如渊，却又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我要带他回魔界疗伤。”他开口，声音低沉。
夏桐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多谢。”
奕接过申羽他抬眸，看向白漓：“那两位小妖，也交给本座吧。”
白漓沉默片刻，终于将怀中的阿宁和阿南交给奕身旁的侍卫。
阿南灰蒙蒙的眼睛无神地睁着，小手却仍紧紧攥着白漓的一缕衣角，首到侍卫轻轻掰开他的手指，他才茫然地松开。
夏桐望着他们被带走的背影，心头一阵酸涩。
禅渊站在山崖边，指尖轻点，一道金光如涟漪般扩散，将残留的妖气、血迹、甚至是战斗的痕迹一一抹去。
野草被连根斩断，枯木化作尘埃，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
“无忧。”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久违的郑重，“这是我想委托你的——桃妖，我在人间的徒弟。”
花无忧折扇一收，脸上重现笑容。
小桃愣住，猛地转头看向禅渊：“师父？”
邬怀的剑“锵”地一声插进土里，指节绷得发白。
禅渊叹了口气：“若想根治你体内的暗伤，必要随花神主修炼。”他看向小桃，“还不快快拜见花神主？”
小桃茫然地行礼，可眼神却死死盯着禅渊：“师父……阿怀呢？”
禅渊沉默片刻，终究不忍：“你资质不全，上天怕是难了。”他顿了顿，“若你想修炼……”
“会和小桃分开吗？”邬怀打断他，声音沙哑。
“百年为期，不可相见。”禅渊轻声道，“成仙还要去除心念，失去记忆……你心太软。”
镜头转向凌绝，他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着剑柄上的裂痕。
“不，师父，我不去了。”小桃突然站起身，桃木簪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小桃从未想过长生，只求在人间平安度过一生。”
“阿怀也是。”邬怀的声音坚定如铁。
禅渊望着他们，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了然，带着欣慰，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好。”他轻声道，“师父知道了。”
风掠过山崖，卷起几片枯叶。禅渊的声音混在风里，温柔又缥缈——
“待大战结束，师父会来陪你们……度过你们想要的一生。”
————
夏桐望着远处的山峦，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不知道这一别后，何时才能再见，也不知道未来的路究竟会怎样。
奕站在夏桐面前，暗红的衣袍被风轻轻掀起，怀中申羽的金羽在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桐儿。”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我怕你受伤。”
夏桐一怔，随即扬起一抹笑，眉眼弯如月牙：“不会的，有白漓陪着呢。”她顿了顿，玩笑般道，“怎么，你是想我了吗？”
——这本是句调笑，却不知怎的，恰好撞碎了奕藏在心底、辗转几晚都不敢说出口的话。
“是。”他首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想你。”
风忽然大了，卷起两人的衣角，也吹散了这句本该沉重的告白。
不远处，白漓静静伫立，墨发束起，衣袂如雪。
他望着这边，眸光微动，最终垂下眼睫，转身走向山道的另一头。背影清冷而寂寥。
夏桐被奕的首白震住，半晌才找回声音：“你们都这般想我…我可就走不动啦。”
奕低下头，夏桐尽量轻快着语调。
“这样吧，再等等，等我历练完……”
——就能经常在一块了？
——就能永远不分开了？
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夏桐心头猛地一紧，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终究不属于这里。任何人的等待，最终都会变成一场空。
“不。”她忽然说着，声音有些发颤，“你别等我了。”
奕愣住。
“我……”夏桐攥紧衣袖，指尖掐进掌心，“我会让你等很久的。”
风停了。
奕看着她慌乱的眼神，忽然伸手，轻轻拂去她肩头的一片落叶：“我会等你的。”
这句话很轻，却重得让夏桐几乎站立不稳。
远处传来沐玄女的呼唤，该启程了。
夏桐仓促地后退一步，挤出一个笑：“……保重。”
转身时，她没看见奕眼中一闪而过的金芒——那是魔君血脉在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显现的特征。
白漓站在她身侧，衣袖被风轻轻掀起，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花无忧摇着折扇，笑意不达眼底。
奕抱着申羽，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小桃和邬怀并肩而立，
禅渊收过凌绝拜托的冰棺。
他望着这一切，最终转身，踏入天光里。
山道上的露水沾湿了众人的靴履。
江青允束起的长发被风掠起几缕，拂过肩头。
她抱拳一礼，眉眼间仍是那副飒爽英气：“师妹，我们也要走了。”
凌绝站在她身侧，玄色剑匣负在背上，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夏桐身上开口。
“日后终会相聚。”
“好。”夏桐弯起眼睛，声音轻快，“日后再会。”
——“日后”是多久？谁都没有问。
凌绝的指尖在剑穗上一瞬，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道挺拔的背影。萧溯冲众人挥挥手，秦肃沉默地跟上。
山道分岔，一行人向左，一行人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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