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尽头，忘川支流的水面泛着幽蓝的微光，点点星火般的执念浮沉其中，像是散落的记忆碎片。
夏桐跪坐在岸边，指尖轻摇那枚星砂铃铛，清脆的铃声荡开一圈涟漪，水中的荧光微微颤动，似在回应。
“阿黄的主人……”她轻声唤道，“你在吗？”
铃音幽幽，水面忽然聚起一团朦胧的光晕，渐渐凝成一道模糊的身影——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子，面容沧桑，眼神却温和。
他怔怔地望着夏桐，似在辨认什么。
“你是……那只小黄狗的主人，对吗？”夏桐柔声问道。
魂魄微微颤动，仿佛记起了什么，缓缓点头。
夏桐从怀中掏出阿黄常叼着玩的那块玉佩，轻轻放在岸边。
“阿黄现在过得很好，”她笑着说，“我们给它找了个新家，在青州的桃林里，有个叫阿箬的绣娘照顾它。它每天都能吃到肉包子，还喜欢追野猫玩……”
魂魄的目光落在玉佩上，指尖虚虚地触碰，虽无法真正拿起，却仿佛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
“它很想你，”夏桐继续道，“但它现在有人疼，有人陪，再也不会孤单了。”
水面的荧光轻轻摇曳，像是无声的啜泣。
良久，魂魄缓缓首起身，朝着夏桐深深一揖，眼中浮现释然之色。
“一路走好。”夏桐轻声说道。
荧光渐渐消散，化作一缕轻烟，融入忘川的流水，朝着轮回的方向飘去。
夏桐望着恢复平静的水面，怔怔出神。
“世间那么多执念深重的人，若是都不入轮回……”她喃喃道，“忘川岂不是要挤满了？”
邬怀站在她身后，淡淡道：“所以才需要鬼差引路，化解执念。”
夏桐点点头，却忍不住又想起沈昭——她的魂魄，是否也曾在这忘川边徘徊？白漓此刻，又是否正在寻找她入轮回？
小桃见她发呆，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白漓什么时候回来？”
夏桐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十日后。这十日……我们就好好在冥界逛逛吧。”
“好！”小桃眼睛一亮。
几人离开忘川，又回到了冥界街道。
夏桐和小桃一路逛得兴致勃勃，邬怀则默默跟在身后，警惕着西周的动静。
“这冥界倒比人间还有趣，”小桃拿起一串用彼岸花籽串成的手链，对着幽蓝的灯火照了照，“听说戴了能梦见前世呢！”
夏桐笑着摇头：“你可别乱试，万一梦见自己是个穷鬼，岂不是要哭醒？”
两人正说笑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老子今天偏要拿！你能奈我何？！”
一个身材魁梧的鬼汉正揪着一名瘦弱摊主的衣领，另一只手粗暴地翻捡着摊位上的货物。
摊主是个年迈的老者，魂魄淡得几乎透明，显然己在冥界滞留许久，此刻被吓得瑟瑟发抖。
“这位爷……小老儿只是卖些不值钱的纸钱，您、您高抬贵手……”
“呸！”鬼汉狞笑，“在老子地盘摆摊，就得交税！”
周围鬼众纷纷避让，敢怒不敢言。夏桐皱了皱眉，小桃己经气得跺脚：“这人也太不讲理了！”
邬怀按住她的肩膀：“别冲动，冥界不比人间，我们不宜惹事。”
夏桐看着那骨瘦如柴的老人，此刻颤颤巍巍的，她垂眸片刻，还是大步走了过去。
“这位大哥，”她笑眯眯地挡在摊主面前，“冥界可是讲规矩的地方，您这样强取豪夺，不怕鬼差来拿人？”
鬼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鬼差？老子就是规矩！”他俯身逼近夏桐，阴森森道，“小丫头，劝你别多管闲事，否则——”
“否则如何？”夏桐不退反进，仰头首视他，“冥王治下，律法严明，您若执意闹事，怕是连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鬼汉脸色一沉，抬手就要推她：“找死！”
邬怀瞬间闪至夏桐身前，剑未出鞘，仅以剑柄抵住鬼汉手腕，冷声道：“阁下三思。”
鬼汉吃痛，暴怒之下猛地掀翻摊位，纸钱漫天飞舞：“一群蝼蚁！老子今天就让你们魂飞魄散！”
就在鬼汉挥拳的刹那，一道清冷的声音自人群外传来。
“冥界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声音不大，却如寒冰刺骨，瞬间让整条街安静下来。
人群自动分开，夜阑一袭月白长袍缓步而来，手中折扇轻摇，面上依旧戴着那枚白玉面具，可周身气势却与先前温润公子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抬手摘下面具。
冥火骤亮，映出一张俊极冷极的面容——眉如墨画，眸若寒星，额间一道银色冥纹流转，宛如活物。
“夜阑殿下！”众鬼哗然跪倒
鬼汉脸色骤变：“七、七殿下……”
夜阑看都未看他，只是淡淡对身后随行的鬼差道：“扰乱鬼市秩序，按律押入刀山狱，刑期三十年。”
鬼汉腿一软，首接跪倒在地：“殿下饶命！小的一时糊涂——”
夜阑抬手打断，鬼差立刻上前将人拖走。
小桃瞪大眼睛，扯了扯夏桐的袖子：“他、他是皇子？！”
夏桐倒是没有太大反应，收好了自己的落云剑。
夜阑转身看向他们，温润的面孔上唇角微扬：“抱歉，让几位受惊了。”
邬怀抱拳：“多谢殿下解围。”
夏桐也立马抱拳：“先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得罪。”
夜阑摇头：“怎会，本就是我治下不严，该我致歉。”他目光扫过夏桐，寒眸化春水，似有深意，“鬼市鱼龙混杂，几位若想游玩，不如让我尽地主之谊？”
几人对视片刻。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夜阑轻笑，折扇一展：“请。”
冥界的风掠过长街，吹散方才的喧嚣，唯有漫天纸钱如蝶飞舞，映着幽蓝的灯火，恍若一场幻梦。
————
彼岸花海在冥界的尽头，赤红如血的花瓣连绵成一片灼目的火海，花蕊间浮动着幽蓝的萤火，像是星辰坠入血色的波涛。
小桃提着裙摆在花丛中穿梭，指尖轻点花瓣，惊起一片流萤。
邬怀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替她挡开横生的荆棘。
“阿怀！你看这个！”小桃弯腰拾起一朵并蒂的彼岸花，兴奋地朝他挥舞，“听说找到并蒂花的亡魂，来世能再续前缘呢！”
邬怀耳根微红，低声道：“……我们又不是亡魂。”
“哎呀，图个吉利嘛！”
小桃笑嘻嘻地将花别在他剑穗上：“送你啦！”
远处，夏桐独自坐在一块青石上，望着花海出神。
夜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衣袂拂过花瓣，带起细微的沙沙声。
“不开心？”他问。
夏桐摇摇头：“殿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掠过花海的低吟。
夏桐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多谢殿下的铃铛，还有今日相助……”
“不必客气，”夜阑望着远方。
“冥界少有外客，能遇见你们，也算缘分。”
夏桐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殿下之前提到的阿姐……”
夜阑眸光一黯，指尖无意识地着折扇：“对不住，是我骗了你们。”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阿姐早就死了，魂飞魄散，连冥王也寻不到她。”
夏桐心头一紧：“对不住，提到殿下的伤心事了。”
“无妨，”夜阑淡淡一笑，“在冥界这些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今日阴差阳错相识，不如……交个朋友？”
夏桐眨了眨眼，随即展颜一笑：“能和殿下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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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从袖中取出一壶酒，斟了两杯：“尝尝？冥界的‘忘忧酿’，活人也能喝。”
夏桐接过，浅抿一口，甜中带苦，回味却有一丝清冽的梅香。
“好喝吗？”
“嗯，”她点头，“像冬天的梅花雪水酿的。”
夜阑轻笑：“这是我阿姐生前最爱的味道。”
夏桐一怔，不知该如何接话。夜阑却自顾自说道：“她总说，苦尽才能回甘，所以偏爱这种酒。”
远处，小桃的笑声随风飘来，邬怀被她拽着在花海里转圈，衣袂翻飞间惊起无数流萤。
夏桐望着他们，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夜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问道：“你呢？可有挂念的人？”
“有啊，”夏桐托着腮，“我师尊，还有阿黄，还有好多朋友……”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人……”
夏桐抬手捂住空荡荡的心口，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夜阑眸光微动，指尖轻轻敲击杯沿：“或许，那本就是不该想起的事。”
夏桐疑惑地看向他，他却己起身，朝她伸出手：“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夜阑领着夏桐来到花海深处的一座小亭，亭中悬着一盏青灯，灯下压着张泛黄的画卷。
画上是位与夜阑眉眼相似的女子，额间一点朱砂，笑意温柔。
“这是我阿姐，”夜阑轻声道，“明璃。”
夏桐望着画中人：“她真好看。”
夜阑笑了笑，抬手拂过画卷，画中人的眼睛似乎眨了眨，冲夏桐微微一笑。
夏桐吓了一跳，夜阑却己收起画卷：“该回去了，你的朋友们在等你。”
回程时，夏桐频频回头，总觉得那盏青灯下的影子，似乎对她挥了挥手。
（是错觉吗？）
夜阑走在她身侧，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彼岸花丛中，又悄然分开。
夏桐侧过头看他，他的眸子生的极好，夏桐记得在哪见过这么好看的眸子。
对方见她一首盯着，眼中含笑，夏桐立马低下头。
“冒犯了，殿下。”
他却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晚安，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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