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夜阑躲在母后裙摆后，看着满殿宾客推杯换盏。
父王被大哥三哥缠着讲故事，可他的孩子太多了，围成一堆叽叽喳喳的，那般幸福。
“阑儿，别看。”母后冰凉的手捂住他的眼睛。
可他己经看见了——
萧妃背后趴着个七窍流血的绿影，正用枯骨般的手掐她脖子；父王肩上坐着个漆黑的小鬼，笑嘻嘻往他酒里吐口水；而那位夸他“聪慧”的叔祖，整个人都被猩红的怨灵裹成了茧。
只有母后和阿姐周身萦绕着幽蓝的光，像晴空下的海水。
“母后，”他小声问，“为什么那些人身上有颜色？”
母后的手猛地一颤。
那夜之后，他被关在偏殿“养病”，只有阿姐偷偷带来《山海经》，指着上面的异兽说：“我们阑儿是天生的溯魂者，比他们都厉害！”
夜阑眼中看过许多魂色。冤死的魂是绿色的，寻常人是灰色的，杂念多了会变黑，只有纯净的灵魂才是蓝色的。
阿姐的指尖很暖，翻书时带起淡淡的梨花香。
夜阑的童年就是在这样的梨花香暖中度过的。
母后住的殿太偏了，父王总没时间看他们，夜阑不能出门，只跟着母后学着学识，日子相对安逸。
在这深宫，最不缺的就是耀眼的人。
母后同他那样讲着。
“我只求你们平安长大。”
萧妃失宠那半年，是夜阑记忆里最明亮的时光。
父王会把他扛在肩头摘杏花，母后笑着骂他们“没规矩”。
阿姐坐在廊下抚琴，琴弦上停着只蓝蝶——那是他偷偷用溯魂瞳引来的，只有纯净魂魄才能看见的灵蝶。
“父王！”七岁的他扑进冥王怀里，“孩儿昨夜背完了《冥典》！”
冥王大笑，掌心揉乱他头发：“好小子！明日带你去放金乌风筝！”
可风筝线断在了那个雨天。
母后喝下那杯毒酒时，溯魂瞳让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周身的蓝光被黑雾吞噬，而萧妃袖中藏着半块相同的玉佩。
“叛族妖女，死有余辜！”萧妃的尖叫刺破耳膜。
夜阑想冲上去，却被阿姐死死抱住。他看见阿姐的眼泪砸在地上，化作蓝色的星砂。
萧妃设计让他们去了暗无天日的流放之地，阿姐把最后半块饼塞进他手里。
“吃吧，姐姐不饿。”
谎话。
溯魂瞳里，阿姐的蓝光己经淡得像晨雾。
……
那夜狼群来袭时，阿姐把他推进树洞。他透过缝隙看见。
无数厉鬼从阴影里爬出，缠住阿姐的西肢。狼群撕咬她的血肉，而她却对着树洞的方向做口型：
“别看。”
他颤抖着用溯魂瞳抽出阿姐最后一缕魂魄，封进随身携带的画轴。
画中少女依旧抚琴而笑，裙摆上却多了几滴永远擦不掉的“墨渍”。
夜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冷汗浸透里衣，指尖死死攥着床幔，仿佛还能感受到阿姐最后推他那一把的力道——
“跑！别回头！”
黑暗中，他大口喘息，瞳孔不自觉地收缩成细线。
“阿姐！”
殿内鲛纱帐随风轻晃，窗外冥河幽蓝的波光透过窗棂，在玉石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影子。
不是杂草屋……是宫殿。
他缓缓松开手，掌心西道月牙形的血痕。西百年来，这个梦魇从未放过他。
---
冥界大乱时，夜阑站在尸山血海中睁开了眼。
溯魂瞳全开的状态下，他看见叛军的魂魄像腐烂的果实，轻轻一碰就会溃散。
萧妃的哥哥被他亲手钉在诛魂柱上，惨叫了整整七日才魂飞魄散。
“回来吧。”冥王抚着他染血的脸，“明璃的事……父王尽力了。”
谎言。
夜阑跪在轮回镜前，看着冥王动用所有权限搜索明璃的魂魄——镜面始终空白。
“生死有命。”冥王叹息。
夜阑冷笑。
那凭什么萧妃还能转世？凭什么阿姐魂飞魄散？
阿姐说过：“星砂是亡魂的思念，攒够一万粒就能实现愿望。”
他开始疯狂收集星砂。
古阁的《还魂禁术》被他翻烂，其中一页写着——
“纯净妖魄为引，可唤残魂归位。”
忘川畔初见夏桐那日，星砂在她指间灼出青烟。
“碰了会做噩梦。”
又是位不知灼伤的外客。
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疗伤。
可一道声影完完全全的闯入他的计划。
“我来帮你收集吧。”
他抬眼与她对视，此刻，他看见。
她体内三道魂魄交相辉映——一魂沉睡如皎月，两魂活跃似银河。
是蓝色的。
比阿姐的更澄澈，像冰川下的海。
她笑着说，眼角弯成月牙。
夜阑捏着星砂瓶的指尖发白。
他找了西百年的“药引”，就这样撞进手里。
不可，阿姐会生气的，母后也会生气的。
如若再次相遇。
喧闹中，他再次见到了那抹蓝。
彼岸花海中，他看着她的背影笑着。
“借你一缕魂。”他在心里说，“就一缕……”
于是他步步为营，用天赐的溯魂瞳不断勾引着她的其中一魂让她占据主位。
放下戒备吧，对，完全信赖他吧。
可当他看到夏桐为白漓哭泣时，溯魂瞳却刺痛起来——他看见自己的魂魄漆黑如墨，而夏桐的眼泪落在上面，竟灼出一个个小洞。
这样的他，怎么配得上阿姐的重生……
夜阑站在引魂花海里，听见自己说了。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的魂魄没再变黑，谎言与伪装塑造的夜阑，何尝不想同寻常人一样。
可他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
“姐姐，”他轻声问，“如果是你……会原谅我吗？”
花瓣无声坠落，像一场迟了西百年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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