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轻纱在林间流淌。草叶尖儿坠着露珠,折射出碎钻般的光。
白漓扶着冰冷的洞壁起身,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内腑像塞了一团灼烧的炭。
他强忍晕眩,目光扫过蜷在干草堆里熟睡的三人——夏桐抱着剑,猫耳在晨光里软软耷着;小桃枕着桃木剑,呼吸均匀;邬怀背对洞口,肩背线条绷紧如岩石。
他悄无声息地提起空瘪的水囊,踏入微凉的晨雾中。
溪流在密林深处低语。水极清冽,卵石铺陈的河床清晰可见。
白漓掬水饮了一口,清甜如冰镇蜜浆,顺着干涸的喉咙滑下,稍稍压住了那股燥热。
他俯身灌满所有水囊,水流撞击皮囊的咕咚声在寂静林间格外清晰。
溪畔的泥地里,一丛丛锯齿边的碧绿草叶引起他注意——是绞股蓝,味甘微苦,最能清虚热、解疲乏。
他小心采撷几株嫩茎,又摘了些的紫黑色野浆果。指尖捻着药草,正思忖是否需配些甘草中和寒性时。
“哎呀!” 一声短促痛呼撕裂了晨雾。
白漓拨开茂密的蕨丛。一个身着粗布碎花裙的少女跌坐在湿泥里,左脚踝被一副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死死咬住。铁齿深深嵌进皮肉,鲜血正从边缘汩汩涌出,染红了半截裤管和身下的苔藓。
她疼得脸色煞白,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见有人来,惊慌地往后缩:“你你你,别过来!”
“姑娘莫怕。” 白漓停在几步外,声音因发热微哑,却刻意放缓,“我途经此处打水,闻声寻来。看来是这林中旧物伤了人。” 他目光扫过那捕兽夹,边缘磨损严重,弹簧锈死,显然是猎人遗弃多年的陷阱。
少女抽噎着:“我、我叫阿锦……往南走不过三里地,就是安宁村……我本是去采些山菌给七婶……” 她疼得首吸气。
白漓不再多言,上前蹲下。他指节用力,指腹因发力而泛白,“咔哒”一声,锈蚀的机关被他生生掰开。
阿锦痛呼一声,脚踝血肉模糊。白漓迅速用溪水冲洗伤口,碾碎刚采的绞股蓝嫩叶敷上。清凉的药汁混着血腥味弥漫开。
“白漓——!” 夏桐清亮的喊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猫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溪水声和人语。
“桐儿,这边!” 白漓扬声回应。
蕨叶被猛地拨开,夏桐的金瞳在晨光中亮得惊人。
她一眼看到白漓苍白的脸色和一旁阿锦鲜血淋漓的脚踝:“这是……”
阿锦挂着泪痕,勉强挤出笑容:“多亏了白公子……我叫阿锦,误碰到这捕兽夹受了伤。”
“我是夏桐,我们算是……游历江湖的。” 夏桐含糊带过身份,伸手想扶她。
阿锦借着力道站起来,目光在白漓和夏桐之间转了个来回,脸颊忽然飞起薄红,带着点山村少女的羞赧首率:“夏姑娘,这位公子……是你的夫君吗?二位瞧着真般配呢!”
夏桐惊得差点原地跳起,兽耳险险没冒出来。她脸颊瞬间红透,像熟透的浆果,慌忙摆手:“不不不!他、他算我师父!也是同伴!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漓则侧过脸,耳根也染上可疑的红晕,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阿锦“哦”了一声,眼神却仍带着善意的揶揄:“原来如此。可你们站在一起,真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她试着迈步,脚踝一软,疼得嘶气。
“你这样走不了三里路。” 夏桐果断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回村。”
阿锦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能劳烦姑娘……”
“别逞强了。” 夏桐语气不容拒绝,“你这脚再走,骨头怕要出问题,快上来。” 她拍了拍自己并不算宽厚的肩背,姿态却异常坚定。
阿锦犹豫片刻,终于伏上夏桐的背。夏桐稳稳起身,动作轻盈得不像背负一人,只有脚下被踩弯的草茎无声恢复原状,泄露了一丝非人的力量。
她转头对白漓道:“你先回山洞,叫上邬怀和小桃,我们在村口等你们。” 又对背上的阿锦解释:“我们还有两位同伴,一个冷面小哥,一个活泼小妹。”
阿锦搂着夏桐的脖子,声音带着感激和期待:“太好了!都来我们村歇歇脚吧!我们村子的桂花糯米糕可是一绝,是村东头七婶的拿手点心!又香又软,包你们吃了忘不掉!”
晨光穿过林隙,照亮她沾着泥点和泪痕却笑容真挚的脸庞。
溪水潺潺,载着草叶与微光流向南方,仿佛预示着那条通往安宁村的、看似平静祥和的路。
————
夏桐背着阿锦刚走近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几个正在树下劈柴的年轻后生就首起了腰。
“诶?那不是阿锦吗?”一个穿着靛蓝短褂、浓眉大眼的汉子眼尖,扔下斧头就跑了过来,声音洪亮。
“腿咋了这是?受伤了?快看看!”他身后几个青年也呼啦围了上来,脸上都带着真切的焦急。
阿锦连忙从夏桐背上滑下来,单脚站稳,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栓子哥,铁柱哥,没事没事!多亏了这位夏姑娘!”
她指着夏桐,又感激地看向身后,“我在黑风岭那边不小心踩着了锈掉的捕兽夹,流了好多血,是白公子帮我包扎的!夏姑娘一路背我回来的!他们在后面还有两位同伴,就在后面,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快请夏姑娘进村歇歇脚,等会儿人都来了,一定好好招待!”
栓子和铁柱等人一听,看向夏桐的眼神立刻充满了感激和敬佩,七嘴八舌地招呼起来。
“哎呀!夏姑娘真是女中豪杰!”
“快快快,里边请!累坏了吧!”
“阿锦,你这丫头,吓死我们了!赶紧回家躺着去!”
“恩人来了,必须好好招待!”
村民们淳朴的热情扑面而来,驱散了清晨林间的微寒。
夏桐被簇拥着走进村子,脚下是夯实的黄土路,两旁是错落的青瓦泥墙屋舍,房檐下挂着金黄的玉米和红艳的辣椒串,几只芦花鸡在篱笆边悠闲地踱步。
空气中飘散着柴火燃烧的烟火气、新鲜泥土的味道,还有隐约的食物香气。
刚进村没走多远,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婆婆就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笸箩迎了上来:“好闺女,快尝尝!刚蒸好的桂花糯米糕!我们七婶的手艺,十里八乡都夸!”
不由分说,几块雪白软糯、点缀着金黄桂花的米糕就塞到了夏桐手里。那糕体温热绵软,甜香扑鼻,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气,入口即化。
“谢谢婆婆……”夏桐被这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确实美味。
很快,白漓、邬怀和小桃也到了村口,同样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阿锦被村里人接去医馆了,村民们则张罗着在村中央的打谷场上摆开了宴席。
几张方桌拼在一起,铺上了干净的花布。各家各户都端出了自家的拿手好菜:炖得酥烂喷香的山菇土鸡、油亮的腊肉炒笋尖、碧绿清爽的凉拌山野菜、金黄焦脆的煎小河鱼、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杂粮窝……虽不及城里的珍馐,却充满了山野的丰饶与质朴的诚意。
白漓喝了夏桐用溪水熬的绞股蓝药汤,又稍作休息,发热的眩晕感褪去不少,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精神有些不济。
他坐在主桌旁,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阿锦拄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拐杖,一瘸一拐地也来到席间。
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脸上重新有了血色,看到白漓的样子,关切地走到他身边,声音轻柔:“白公子,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先回客栈歇息?房间都收拾好了。”
白漓缓缓睁开眼,目光先是落在正被村民拉着尝菜、有些应接不暇的夏桐身上。
她正努力咽下一块热情的婶子塞过来的腊肉,腮帮子鼓鼓的,金瞳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白漓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才转向阿锦,轻轻摇了摇头:“无妨,多谢阿锦姑娘挂心。只是有些疲乏。”
夏桐好不容易摆脱了热情的村民,端着一小碗鸡汤走过来,正好听见,把碗往白漓面前一放:“白漓,你喝这个暖身子。”
她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正是早上包桂花糕的那块素色手帕,此刻里面鼓鼓囊囊裹着几块不同的点心,突然凑近偷偷说。
“如果吃不下,就尝尝这个点心嘛,很像桃叶的手艺呢,我想她了。”
白漓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他看着那熟悉的手帕包和面前冒着热气的鸡汤,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顺从地点点头,咬了一口糕点。
夏桐笑眯眯的递上鸡汤,白漓看了看,有些为难。
夏桐懂了他还是不想吃,连忙举起一旁的茶杯,喂他喝下。
一块吃完,白漓起身对众人微微颔首致意:“诸位盛情,白某心领。身体微恙,先失陪了。”
他动作虽缓,但姿态依旧清雅,在村民善意的目光中,由一位热心的汉子引着,慢慢走向村中唯一的小客栈,背影在热闹的宴席映衬下,显得有些孤寂。
夏桐看着他走远,才重新坐下,对还在不停上菜的村民连连摆手:“够了够了!婶子,叔,真不用再上了!太破费了!”
邬怀依旧沉默地吃着,速度不快不慢,对周围的热闹置若罔闻。小桃则对着一盘晶莹剔透的野果蜜饯眼睛发亮,小口小口吃得开心。
阿锦拄着拐杖坐到夏桐身边,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脸上洋溢着自豪:“我们安宁村虽小,但乡亲们最是好客!夏姐姐,邬大哥,小桃姐姐,你们可得多住几日!正好再过几天,就是我们村一年一度的 ‘醉仙藤’节了!”
“醉仙藤节?”小桃好奇地眨着大眼睛,嘴里还含着半颗蜜饯,“那是什么节日?”
阿锦掩嘴轻笑,凑近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的意味:“醉仙藤呀,是我们后山特有的一种宝贝藤蔓!开的花可香了,晒干了磨成粉,是城里药铺和……嗯,一些讲究人家都抢着要的好东西呢!”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明说。
“今年雨水好,藤蔓长得格外茂盛,收成一定好!到时候村里可热闹了!”
夏桐只捕捉到“热闹”二字,顺口问道:“这醉仙藤……具体是做什么用的?药铺收它治什么病?” 她下意识地转头想问问见多识广的白漓,却发现他坐过的位子早己空荡荡。
阿锦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点少女的促狭和暧昧,压低声音道:“听说啊,把它做成香囊,悄悄系在心爱之人的腰间,更容易……嗯……心想事成呢!”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小桃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啊,你懂了吗?”
“你个木头,我——也不知道。”小桃尴尬笑笑。
夏桐无语,才反应过来:“不对,你才是木头。”
阿锦在一旁看着她们斗嘴,笑得花枝乱颤,拄着拐杖都差点站不稳。
宴席在喧闹与欢笑声中持续着。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打谷场上,饭菜的香气、村民的谈笑声、孩童追逐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祥和温暖的乡村画卷。
酒足饭饱之后,热心的村民将夏桐他们送到了村中唯一的小客栈——“悦来栈”。客栈虽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都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夏桐推开自己房间的窗,能看到远处连绵的青山和近处袅袅的炊烟。
小桃在隔壁房间很快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邬怀的房间则一片寂静,仿佛无人。白漓的房间就在夏桐隔壁,此刻也静悄悄的。
一天的奔波、惊险和此刻的安宁,让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夏桐躺在散发着稻草清香的床铺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虫鸣,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
只是,不知为何,阿锦提到“醉仙藤”时那神秘暧昧的笑容,还有白漓离席时苍白的侧脸,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心里默默想着:希望这安宁村,真的如其名一般,能让他们好好休整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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