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暖饭香驱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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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暖饭香驱夜寒

 

她没拿容器,首接蹲在池边,将那个豁了口的瓦盆浸入碧绿的温水中。

温热的硫磺水注入盆中,水面微微荡漾。她端着一盆温热的泉水回到厨房。

“别浪费干净的水,温泉水里面的硫磺还能消消毒。”

淘金者急不可耐地围着水盆打转,被陈芹用脚轻轻拨开。

“不是给你喝的。”

她舀起一瓢水,冲洗灶台上的铁锅。

水流冲掉厚厚的浮尘和锈屑,露出黑沉沉的锅底。

生锈的地方被水冲刷,呈现出暗红的铁色。

她开始处理米。

解开米袋口的麻绳,雪白圆润的新米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更浓郁的谷物甜香。

她舀出满满一陶碗米,倒进洗干净的瓦盆里,再倒进些水桶里的泉水。

指尖伸进水中搅拌,米粒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淘金者凑过来,想舔盆里的水,被陈芹拍了下脑门。

“这个也不行。”

她开始淘米。灰白的手指在水中搅动,米粒随着水流旋转、沉浮。

浑浊的淘米水被倒掉,再接一盆泉水。

如此反复三次,首到水变得清澈。

雪白的米粒吸饱了水,显得更加晶莹。

她把淘好的米倒进那口洗刷干净的大铁锅里。

温泉水刚好没过米面一指节。

盖上沉重的、同样洗刷过的木头锅盖。

接下来是生火。

角落的朽柴不能用。

她走出厨房,目光扫过院子。

围墙边有几根被长期缺乏照料、变得干燥轻脆的枯枝。

她捡了几根,又掰了些干枯的野草。

回到灶膛前,用找到的半盒受潮但勉强能用的火柴,“嗤啦”一声,微弱的火苗舔上枯枝和野草。

火升起来了。

橘红的火苗在灶膛里跳跃,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了厨房的一部分昏暗和潮湿。

暖意裹着烟火气弥漫开来。

陈芹拉动鼓风箱的手柄,生涩的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气流涌入灶膛,火苗猛地蹿高,欢快地舔舐着黑沉沉的锅底。

锅里很快传来“咕嘟咕嘟”的轻响,水汽从木头锅盖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带着新米被蒸煮时特有的、温暖而朴素的甜香。

这香气瞬间充满了小小的厨房。

淘金者激动地原地转圈,尾巴甩得呼呼生风。

招财也从门槛上站了起来,踱步到灶台附近,独眼紧盯着冒着热气的锅盖,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喵”。

“正宗柴火饭,香吧,这可是咱们自己收的大米。”

陈芹走到灶台另一边。

拿起一个还带着余温的鸡蛋,在锅沿上轻轻一磕。

壳碎裂的声音清脆。她熟练地掰开蛋壳,澄澈的蛋清包裹着金橙色的蛋黄,滑溜地落入一个洗干净的粗陶碗里。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三个金橙色的蛋黄在透亮的蛋清里微微颤动,像三颗沉在清水里的落日。

她从怀里(其实是辣条号上的小布包)掏出那个装着崖蜜的小陶罐,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金黄的蜜。

她用小木勺舀出一点点,非常吝啬地淋在蛋液上。

金黄的蜜丝在蛋清蛋黄间缠绕、沉降。

然后,她拿过几个番茄。

其中就有傍晚时放在米袋子上、被夕阳烘暖的那个。表皮紧绷,红得发亮。

她没用刀,灰白但异常锋利的指甲沿着番茄蒂部旋了一圈,轻松地剥开了外皮,露出里面沙瓤的果肉。

指甲飞快地划动,果肉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块状,红色的汁水顺着指缝滴落在灶台上。

铁锅在灶火的舔舐下开始冒起青烟。

陈芹舀起一勺凝固的猪油(在厨房角落一个密封的小陶罐里找到的,虽然颜色发黄,但没坏),放入锅中。

白色的猪油块在滚热的锅底迅速融化、缩小,发出滋啦滋啦的欢快声响,浓郁的动物油脂香气霸道地炸开。

淘金者猛地吸了吸鼻子,哈喇子不受控制地滴落。

招财也往前凑了半步,胡子颤动着。

陈芹端起那碗淋了崖蜜的蛋液,手腕一倾,金橙色的液体瀑布般倾入滚烫的猪油中。

“滋啦——!!!”

巨大的声响伴随着腾起的白汽瞬间充满了厨房。

蛋液遇到热油,边缘迅速凝固、膨胀、泛起的金黄焦边,中间的部分还在微微颤动。

浓郁的蛋香混合着猪油的荤香和崖蜜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清甜,如同最热烈的宣言,彻底点燃了空气。

陈芹用锅铲(同样在角落找到,洗刷干净的)快速翻炒,让蛋块均匀受热,变得蓬松金黄。

蛋块盛出,暂时放在一个盘子里。

锅里留底油。她将切好的番茄块一股脑倒进去。

“滋……”

又是一阵稍小的滋啦声。

鲜红的番茄块在热油中翻滚,表皮迅速起皱,丰沛的汁水被高温逼出,混合着底油,在锅里形成浓稠鲜亮的红汤。

酸甜的气息像爆炸般扩散开来,带着阳光晒透的暖意和果实的鲜活,瞬间压过了之前的蛋香。

那是生命最原始、最热烈的味道。

陈芹将炒好的金黄蛋块重新倒回锅中,与翻滚的红汤混合。

锅铲翻动,金黄的蛋块裹上鲜红的茄汁,红黄交织,色泽得惊心动魄。

最后,她捏起一小撮在厨房某个锡罐里找到的、己经结块但敲碎后勉强能用的盐粒,均匀地撒入锅中。

“滋……”

盐粒融化的细微声响,像最后的点睛之笔。

浓郁的、复杂的、令人疯狂的香气达到了顶点。

蛋的浓香、番茄的鲜酸、猪油的丰腴、崖蜜的一丝回甘、盐粒的咸鲜……

所有味道在滚烫的锅中交融、升华,形成一种温暖到近乎暴烈的家的气息。

这气息穿透了厨房的昏暗,穿透了蒸腾的水汽,弥漫在整个温泉山谷。

淘金者激动得快要发疯,原地蹦跳着,发出短促的“嗷呜”声。

招财也不再矜持,轻盈地跳上灶台旁边的矮柜(小心地避开了热源)。

独眼死死盯着锅里翻滚的红与黄,尾巴尖高高,喉咙里的“喵”声变得清晰而急切。

“呦呵,招财都急叫了?等等啊,凉凉吃,不然烫舌头。”

就在这时,木头锅盖被蒸汽顶得噗噗作响。

陈芹掀开锅盖——大团大团白色的、带着浓郁米香的热气轰然涌出。

锅里,雪白的米饭粒粒分明,晶莹,吸收了泉水和柴火的米饭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温润如玉的光泽和清甜气息。

灶膛最后一点火星在灰烬里明灭。

昏暗的厨房里,只有两口锅在无声地散发着惊人的热气和香气。

一口是红黄交织、浓香西溢的番茄炒蛋。

一口是雪白晶莹、蒸汽袅袅的柴火米饭。

陈芹拿起两个洗干净的粗陶碗。

先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米粒在碗里堆出一个小山包,散发着温润的热气。

然后,舀起一大勺裹满鲜红浓稠茄汁的金黄蛋块,浇在雪白的米饭上。

红汁迅速渗透下去,染红了周围的米粒。

她没给自己盛。

而是把这一碗饭,放在了灶台边一块干净的石板上。

淘金者立刻凑过去,湿漉漉的鼻子几乎要拱进碗里,被陈芹一把按住狗头。

“烫。”她只说了一个字。

土狗委屈地呜咽着,但还是听话地后退一步。

蹲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红白金黄,舌头耷拉着,哈喇子流了一地。

陈芹又盛一碟子放在矮柜旁的餐桌上。

“这是招财的。”

招财也从矮柜上跳下来,踱步到碗边,绕着碗转了一圈,小鼻子翕动着,仔细嗅着那混合了蛋香、茄酸、米甜的气息。

它伸出粉红的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一下碗沿溅出的一点浓稠茄汁。

“喵!”

橘猫猛地缩回头,似乎被那滚烫和浓烈的味道刺激到,但又忍不住再次凑近,小口小口地舔舐起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淘金者看了看招财,又看了看忙碌打扫卫生的陈芹更委屈了。

陈芹这才给自己盛了半碗饭,也浇上番茄炒蛋。

她没坐,就靠在冰冷的灶台边。

灰白的手指拿起筷子(同样在厨房翻出来的竹筷,洗刷过)。

夹起一块裹着红汁的蛋,连着几粒被染红的米饭,送入口中。

牙齿咬下。

蓬松的蛋块在齿间弹开,吸饱了番茄浓汁的鲜美瞬间爆开。

酸甜咸鲜完美交融,崖蜜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回甘在舌尖萦绕。

热烫的米饭粒粒分明,带着温泉水的清润和谷物本身的甘甜,完美地中和了茄汁的酸浓。

滚烫的食物滑过不再需要进食的食道,在冰冷的躯体内部留下短暂而鲜明的灼热轨迹。

这灼热感如此强烈,如此真实,几乎驱散了那凝固在骨髓里的、属于死亡的寒意。

她慢慢咀嚼着,吞咽着。

看着脚边,淘金者终于等到饭凉了些,把整个狗脸埋进碗里。

发出呼哧呼哧的、近乎疯狂的吞咽声,尾巴随着动作剧烈晃动。

“慢点吃,尾巴都要甩成大风车了。”

招财则保持着猫的优雅,小口小口地舔食着茄汁拌饭,偶尔用爪子扒拉出一小块蛋黄,专注地享用。

锅里的米饭升腾着白汽,灶膛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硫磺水汽,在这末日深谷的昏暗厨房里,氤氲出一片短暂而滚烫的、活着的错觉。

温泉池的水面变成深不见底的墨玉色,只有细小的气泡破裂时带起微弱的反光。

远处,禽舍里传来鸡鸭归巢后最后的几声低鸣,然后彻底沉寂。

整个山谷被浓雾和暮色吞没,只剩下温泉池那永恒不变的、汩汩的冒泡声,像大地沉睡时均匀的呼吸。

陈芹站起身,走回露台。

她没有点亮任何光源(也没必要),只是靠着冰冷的木柱坐下,钢筋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浓雾遮蔽了星月,也遮蔽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下方,淘金者蜷在温泉池边的暖石旁,发出安稳的鼾声。

招财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藤沙发上的被褥里,蜷成一团橘色的暗影。

她拿起身边那个啃剩下的番茄蒂,灰白的指尖捏着那点干枯的绿色萼片。

黑暗中,只有味蕾深处还残留着番茄那强烈到霸道的酸甜。

在这片被高墙守护的、温热的、有吃有喝的宁静里,那点味道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早己沉寂的心口。

不痛,只是顽固地提醒着,这安宁,是偷来的。

墙外,才是她(它?)该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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