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又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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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又日落

 

冰冷的墙贴着林小满单薄的脊背。

地毯柔软的绒毛扎着他赤裸的脚心。

软软地坐在门边。

那杯放在门边的水,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

在昏暗中倒映着天花板的模糊光影。

杯壁外侧,还印着他之前捧握时留下的小小指印。

巨大的困惑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他混乱的心绪。

为什么?

淘金者痛苦的咕噜声,招财那再也发不出声音的虚弱……

那个女人毫无声息的沉默……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紧了他的心脏。

她是不是……伤得太重了?

重到……连走到门边、拿一杯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重到……快要死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慌,瞬间压倒了之前所有对“规则”的恐惧。

如果她死了…那只受伤的狗,那只嗓子坏掉的猫……它们怎么办?

他……自己怎么办?

避难所里那些被拖走的人的惨叫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冰冷的绝望感攫住了他。

“呜……”

楼下,淘金者的咕噜声似乎又微弱了一丝,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助。

不行!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猛地刺穿了林小满冰冷的绝望。

小小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压榨出来,带着决绝。

他不能就这样缩在房间里。

他不能等着她死掉。

淘金者需要水。

招财需要安静。

那个女人……她需要……她需要……

林小满猛地从地毯上爬了起来。

动作因为急切和恐惧而显得踉跄。

不够!一杯水怎么够?

他的目光飞快扫过房间。

床头柜上只有那个杯子。

他冲到自带的小浴室,拧开水龙头。

温热的水流注入洗脸池。

他慌乱地找到一个干净的漱口杯,接满水。

一手一个杯子,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

水有了……然后呢?

他冲出浴室,目光落在衣柜旁那个印着红色十字的小型医疗包上。

她那天把它放在这里的,说过里面有“处理小伤口的东西”。

他记得。

林小满放下一个水杯,手忙脚乱地拉开医疗包的拉链。

里面塞着各种他不认识的药瓶、纱布卷、胶布、剪刀……

他胡乱地抓起几卷绷带、几片独立包装的消毒纱布和一大叠创可贴,塞进睡衣宽大的口袋里,鼓鼓囊囊。

还有……毯子!

他们可能会冷!

他冲到床边,用力扯下那条蓬松干净的薄毯,抱在怀里。

毯子很大,几乎将他整个小人儿都埋了进去。

肩头披挂着毯子、双手捧着水杯、口袋鼓胀,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他像个全副武装却又无比笨拙的小小救火队员,气喘吁吁地站在儿童房中央。

睡衣前襟被水杯的凉意浸湿了一小块。

恐惧依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西肢,让他微微发抖。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

对失去的恐惧,

对楼下那些可能正在死去或痛苦挣扎的生命的担忧。

像烧红的烙铁,逼着他迈开脚步。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回门边。

心脏在嗓子眼里疯狂跳动。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那后面藏着择人而噬的怪兽。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伸出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小手,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向下转动门把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开的声响。

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金属和泥巴的土腥气、淡淡血腥味、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沉重气息的空气。

瞬间涌入儿童房。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鼓起全部勇气,用肩膀轻轻顶开一条门缝。

走廊里光线昏暗。

客厅的光线透过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一片死寂。

只有淘金者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如同沉重的背景音。

没有脚步声。

林小满的心沉了下去。

恐惧再次占据上风。

他像一只受惊的蜗牛,抱着他的“装备”。

极其缓慢地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朝着楼梯口挪去。

每挪一步,客厅的景象就多展露一分。

终于,他挪到了。

小小的身体藏在阴影里,抱着毯子和水杯,紧张地望去。

客厅的景象映入眼帘。

靠近楼梯的单人沙发里,坐着那个女人。

她身上的工装外套扔在脚边沾满污秽的地毯上。

只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袖T恤。

T恤的左臂袖管被腐蚀出几个破洞。

露出底下灰白色的皮肤,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白色蚀痕。

她的姿势僵硬得如同石雕。

灰白的瞳孔空洞地落在前方虚空的一点。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

往下滴着水珠。

她看起来……像是耗尽了所有能量,只剩下一个空壳。

脚边的地毯上,淘金者侧躺着。

它粗壮的腰腹处缠着几圈绷带,绷带还算干净,但边缘透出些许深色的痕迹。

它疲惫地闭着眼,呼吸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动身体微微起伏。

它的皮毛上沾满了灰尘和干涸的泥点,看起来狼狈又虚弱。

沙发另一头的扶手上,招财蜷缩成一个橘色的小毛球。

它把自己缩得很紧,仅剩的那只琥珀色独眼半睁着。

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但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虚弱。

它的喉咙时不时轻微地滚动一下,似乎想发出声音。

最终放弃,只是将下巴更深地埋进前爪的绒毛里。

它的毛发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沾着草屑和灰尘。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大战后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疲惫和伤痛气息。

林小满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

她果然伤得很重!

她连动都不能动了!

淘金者缠着绷带,一定很疼!

招财……它再也叫不出声了!

巨大的担忧和一种深切的难过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

他再也顾不上害怕,抱着毯子和水杯,迈开小短腿。

跌跌撞撞地冲向她们。

“嗒嗒嗒嗒……”

光着的脚丫踩在光洁的台阶上。

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声响,打破了客厅死寂的沉重。

招财的独眼瞬间睁开。

警惕地望向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嘶哑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喵呜”声,背上的毛微微炸开。

淘金者也似乎被惊动,呼吸声停顿了一下。

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声音来源。

陈芹空洞的目光依旧落在虚空,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

林小满一口气冲到客厅中央,怀里抱着的毯子差点掉在地上。

他顾不上许多,先把两个水杯小心翼翼地放在相对干净的地毯一角。

然后,他抱着那条蓬松的薄毯,目光在三个“伤员”之间飞快地扫过。

他首先冲向了蜷缩在沙发扶手上的招财。

那只小小的橘猫看起来那么虚弱,那么冷。

“招…招财……”

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又轻又抖。

他笨拙地将毯子展开一角,试图轻轻盖在招财蜷缩的身体上。

“盖…盖上……不冷……”

招财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独眼警惕地盯着林小满伸过来的手。

喉咙里发出更清晰的嘶哑“哈”声,似乎想警告他别碰自己。

但当那带着干净洗衣粉气息的柔软毯子轻轻落在它身上时。

它紧绷的身体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

它没有抗拒,只是依旧警惕地看着林小满,喉咙里压抑着嘶哑的呼噜声。

盖好招财,林小满立刻又抱起一条小毯子,跑到侧躺在地毯上的淘金者身边。

大狗疲惫地睁开眼,浑浊的眼里映出林小满小小的身影。

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微弱、带着依赖的呜咽。

“淘金者……”

林小满的声音更咽了。

他用力将毯子展开,小心翼翼地避开它缠着绷带的腹部。

将毯子尽可能多地盖在它庞大而疲惫的身躯上,尤其是它沾着灰尘和凉意的背脊。

“盖好……不冷……不冷……”

他像是在安慰淘金者,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毯子很大,盖住了淘金者大半个身体。

感受到温暖的覆盖。

淘金者喉咙里的呜咽高昂了几分。

眼皮沉重地合上,似乎安心了一些。

做完这些,林小满喘着气,小小的胸膛起伏着。

他转过身。

目光终于落在了单人沙发里的陈芹身上。

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湿透的黑发贴在灰白的脸颊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她沾满污渍的T恤肩头,晕开一小片深色。

左臂上那些细密的白色蚀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林小满。

她看起来……真的像死了一样。

他鼓起残存的勇气,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沙发前。

小小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他仰起头,努力看向陈芹低垂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灰白的瞳孔空洞地映着天花板的阴影,仿佛灵魂己经抽离。

“你……”

林小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你……要不要……喝水?”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水杯,试探性地递到她垂在身侧、同样布满白色蚀痕的左手边。

杯中的清水因为他的颤抖而剧烈晃动着。

陈芹毫无反应。

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林小满。

她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他慌乱地放下水杯,手忙脚乱地从鼓鼓囊囊的睡衣口袋里掏出那些绷带、纱布和创可贴。

一股脑地堆放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

“这……这里有……有药……”

他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音,小小的手指因为慌乱而笨拙地翻找着。

“有绷带……有……有……”

他拿起一卷绷带,又拿起一片消毒纱布,不知所措地看着陈芹左臂上那些细密的白色蚀痕,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那些痕迹看起来不像流血,却比流血更让他感到无助和恐惧。

他拿着纱布和绷带,手足无措地站在沙发边,仰望着那个如同凝固石像般的身影。

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巨大的恐慌、无助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她伤在哪里,伤得有多重。

他只知道,她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你……你说话呀……”

他带着哭腔,声音微弱得像是在哀求。

“你告诉我……怎么弄……”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湿痕。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无助感和恐惧压垮时——

沙发里,陈芹那一首空洞地落在虚空某一点的灰白瞳孔。

极其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般……

向下移动了一点点。

那空洞的目光。

最终落在了蹲在自己脚边、仰着沾满泪痕和灰尘的小脸、手里还攥着绷带和纱布、如同迷途幼兽般无助的林小满身上。

她的目光依旧空洞,没有任何情绪。

但确确实实,落在了他的身上。

招财蜷在扶手上,盖着毯子,仅剩的独眼半睁着。

看着这一幕,喉咙里那嘶哑压抑的呼噜声,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平缓了一丝。

太阳彻底沉落。

远山的剪影融入深蓝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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