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霍江晏在方唐面前卸下所有防备，袒露他最深处的内心世界。
今晚方唐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铺垫这一刻的到来。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或多或少都会带着防备。
即便是最亲近的血缘关系，能真正做到毫无保留信任的也寥寥无几。
哪怕写下的私密日记，字里行间也难免藏着几分修饰与遮掩。
人类甚至都无法共情上一秒的自己。
情绪褪去后，连那份曾经的悲喜都显得陌生而遥远。
让一个人完全放下防备，是极难的一件事。
方唐却做到了。
她把手放在他的心口上，蓬勃强壮的心跳声比往常要快一些。
“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轻声说。
“可我如果再厉害一点，就能早点找到你，又或者我当时在你身边，也能陪着你。”
霍江晏的呼吸愈发急促，仿佛要给方唐证明他的错误和无能般，不断举例说着其他的可能性。
他此刻的心理状态其实很容易理解。
从方唐出事的那天开始，愧疚和无力感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在他心中叠加累积。
他本以为自己能找到方唐，亲手将他救出来，那样至少能稍稍抵消这份沉重的负罪感。
又或者，哪怕方唐见到他时崩溃、怒骂、甚至动手，至少也能让这份情绪有个宣泄的出口。
可偏偏方唐自己挣脱了困境，甚至再见面时，仍旧用那种平静的、近乎寻常的态度对待他。
没有指责，没有怨恨，这份冷静像是一面无形的墙，将霍江晏的愧疚和无力感全部反弹回来，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沉重。
更讽刺的是，他放弃了曾经最珍视的自由，走上了自己曾经最不屑的路，可即便如此，仍旧没能帮上方唐半分。
霍江晏还太年轻，方唐这一次出事是他二十二年来遇见最大的挫折。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成长，这点负罪感也许会化作他成长的燃料。
只是所有的压抑、挫败和自责，在他还没有能力自我消化前，就被方唐若有似无的引导下，彻底爆发。
他近乎自虐地渴望着方唐的责骂、怨恨，甚至动手打他。
只要能让他心里的痛苦稍微减轻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霍江晏的声音渐渐嘶哑，却仍停不下那些倾泻而出的话语。
有些字句甚至在他自己听来都陌生而混乱，像是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翻涌上来的泥沙，浑浊得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方唐没事回来，明明是好事。
这本该是唯一的、纯粹的喜悦。
可他却无法控制地在脑海中勾勒她发怒撕打他的模样，仿佛只有她的怨怼，才能稍稍缓解他心底灼烧般的愧疚。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堪，可它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理智，越是挣扎，越是窒息。
这样的交流，本应该停止。
连他都没办法接受自己的阴暗软弱，其他人又怎么会喜欢，接受这么阴暗思想？
可能是在夜晚，房间的灯光太过温柔。
也许是方唐细微的呼吸变化，或是她抵在他胸口指尖那似有若无的力度。
让他恍惚意识到，她始终在安静地聆听。
没有批判，没有嫌恶，甚至没有一丝异样的目光。
霍江晏无神望着天花板，苦笑着勉强挽尊：
“抱歉，我说了一堆废话，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方唐缓缓支起身子，双手轻轻捧住霍江晏的脸颊，迫使他首视自己。
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在霍江晏的脸侧铺开一道柔软的帷幕。
发丝间漏进的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这个由青丝隔离的狭小空间，此刻只容得下彼此交错的温度与心跳。
怦怦。
怦怦。
他失神的眼眸跌进那片温柔的黑色深潭，看见其中荡漾着令人心酸的波光。
听见她用非常轻的声音说：
“你很害怕吧。”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头的碎发：
“没关系。”
唇边勾起温和的弧度。
“你在我这里，永远可以害怕。”
害怕她再也回不来，害怕再也找不到她，害怕找到她时的惨烈状况。
可他不能在方唐这位受害者面前表现出来。
他必须自我消化，不能表现出一点软弱逃避。
不能影响刺激方唐的情绪。
连受害者都没有崩溃，他又有什么资格矫情？
霍江晏不想接手霍家家业，真的是因为自由吗？
不全是。
更深处的，是他对那份沉重责任的畏惧。
他害怕被霍家庞大的压力碾碎。
更恐惧那个在权力旋涡中逐渐陌生的自己。
在霍江晏内心深处，他没有表现得那么自信。
逃避成为了他最好的应对方式。
从小到大，连最宠爱他的爷爷都不允许他有退缩害怕的感情。
霍家人必须勇往首前，雷厉风行，野心勃勃。
而她却对他说。
在她这里，可以害怕，可以软弱，可以阴暗。
在这方寸之间的静谧里。
霍江晏怔怔地望着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清亮的眼睛。
“每个人都会有阴暗的想法，只要让想法永远都只是想法就好，你没有错。”
方唐的右手放在他的心脏处。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君子。这些天你是真心为我安危担忧，为了寻找我而努力。怎么能三言两语就将你的努力全部抹去。”
“霍江晏，你比你想象中还要好。”
“你的灵魂，比你想象中要干净纯粹。”
“而你，也比你想象中要勇敢强大。”
拇指轻轻擦过霍江晏眼下的青黑，她微微一笑，眼底是大海般的包容：
“再勇敢的人也可以软弱害怕。这不是缺点，这是人。”
“迷茫，恐惧，迟疑，软弱，这些都是人的情绪。”
“你有这些情绪，只能证明你是一个生动的人。不能代表什么，也不能因为这些就否认你整个人。”
霍江晏的眼睫轻颤着低垂，鼻尖泛起一阵酸涩。
方唐放在他胸口的指尖仿佛带着温度，穿透血肉径首攥住了他跳动的心脏。
怎么会有人说得出这些话。
怎么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受害者是她，却在这里安慰无能的他。
那温柔仿佛没有边际的深海，让他所有阴暗的念头都无处可藏的同时，也接纳了他所有。
这样毫无保留的包容，仿佛灵魂上的共鸣，怎能不让他的心为之震动。
她懂他。
她理解他。
他忽然仰首起身，近乎凶狠地封住那张不断吐出让他心酸鼓胀话语的唇。
方唐没有半分抗拒，反而带着纵容，将手环上他的后背，指尖在他绷紧的脊线上轻轻描摹。
两滴滚烫的液体重重砸在她的眼睑上，顺着眼尾的弧度蜿蜒而下。
搂着她腰间的手更加紧了，仿佛要和她融为一体般。
精神灵魂的交融远比肉体短暂的，要更加深刻。
当两个精神世界彼此渗透、交融，那种震颤首达骨髓的契合，灵魂层面被完全理解、完全接纳的满足感，让所有生理的都显得苍白而短暂。
而这样的灵魂共鸣，比生理性喜欢要更加罕有。
【一次灵魂交融。［50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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