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套房无声无息骤然亮如白昼。
刺眼的灯光让方唐反射性眯了眯双眼。
霍江晏的轮廓在强光下显得格外锋利，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带着锐利的弧度。
他盯着方唐看了很久，久到能数清她的睫毛，也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开玩笑的表情。
才缓缓扯出一道勉强的笑容：
“宝宝，你在开玩笑对吧？”
他没等方唐开口，自顾自接话下去：
“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不好玩。”
方唐仿佛看不到霍江晏难看的脸色：
“我没有开玩笑，我们分开不是迟早的事吗？”
她的眼里出现意外之色：“我们说好了。”
霍江晏木着脸：“我们什么时候说好？”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约定好是为了让你在兄弟面前找回脸面。”
“在一起一个月左右，差不多了吧。”
方唐站起身：“对了，你可以对外说是你甩了我，这样你就不会觉得丢脸了，我不在意这些。”
霍江晏不明白，一个人前后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几分钟前，她说的话让他心软欢喜。
可现在，每一句话都像是细密的针刺进他的心口。
不似刀割般剧痛，却像慢性毒药般蔓延开酸涩的钝感。
每说一个字，那些无形的刺就跟着颤动，牵扯出绵长而磨人的疼。
方唐说完后，没听到霍江晏的声音，奇怪地看向他。
只见他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灯光下高大的身体如同坚硬的石雕，碎发落在眉骨，阴影遮住那双眼睛，看不清其中的眼神。
她没有强求让霍江晏发表什么分手感言。
分手本就是单方面，她己经通知过他。
那么他们现在是分手状态。
霍江晏从那股窒息般的钝痛中找回呼吸。
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方唐身上。
她正握着筷子，专注地夹起一块三文鱼，动作优雅得仿佛刚才那句分手只是句无关紧要的闲聊。
暖黄的餐灯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那张被他用目光描绘过千万次的脸庞上，找不到一丝裂痕。
她甚至微微眯起眼，为鲜美的食物露出满足的神情。
银筷碰触骨瓷盘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霍江晏突然意识到，比起分手，她更在意的是面前的食物。
那他算什么？
方唐朝红酒鹅肝伸出手，筷子还没有夹上鹅肝，手腕就被另外一只手钳住，动弹不得。
她疑惑地抬眼看向霍江晏：“怎么了？”
霍江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不分手。”
他的语气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继续重复一遍：
“不分手。”
方唐晃了晃被禁锢的右手手腕，没有晃掉霍江晏的手。
她也不在意，用左手撑着桌子托腮，眉头微皱。
表情写满了苦恼和不耐。
“可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看到方唐这个表情的霍江晏面不改色，他的心口己经疼得麻木了。
仅存的一点理智勉强维持住清醒，对方唐说出不分手三个字。
方唐和霍江晏沉默对视一会，她勾了勾唇。
那双含笑的星眸蒙上一层他看不懂的光。
她站起身说：
“为什么不分手？”
“你喜欢我？”
“你爱我？”
霍江晏的瞳孔微微颤动，眼底的阴霾渐渐被某种执拗的光亮取代。
他喉结滚动，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们开始也许不够美好，可现在的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
“我很抱歉没有让你感受到我的爱意，以后我一定一定会更加努力对你好。”
他松开钳制她的手，转而用掌心试探性，轻轻地包裹住纤细的指尖。
方唐感受到他手掌小心翼翼的微颤祈求。
本应该是温馨甜蜜的告白时刻，她却轻笑出声。
笑声轻佻，让霍江晏稍微好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堪。
“喜欢？爱？”
“有多喜欢，多爱？”
“霍江晏，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谈何喜欢和爱。”
方唐的声音不高，语气也不算激动，却让霍江晏反应激动地后退半步，瞳孔骤缩。
他仿佛预知到后续的对话内容，眼底深处闪过对面前方唐的抗拒和逃避之色。
方唐没有留有余地。
她一字一句声音清晰传到霍江晏耳中。
“你早就见过乔翊了吧，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没有去调查吗？调查之后为什么不敢问我？不敢在我面前提及？”
“你以为不说，以前发生的事情就没有发生了吗？”
“酒吧里我和乔翊遇见，你也知道。为什么要逃避？是因为害怕吗？还是不想戳破你心目中美好的恋爱幻想？”
“霍江晏，你喜欢的，爱的不过是你心中的方唐，而不是我。”
霍江晏面色苍白如纸，眼底翻涌着潮湿的雨雾。
踉跄着后退半步，指节攥得发白，舌根尝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张了张嘴，那声音轻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几分支离破碎的颤意哀求：
“别说了。”
方唐没有因此停下来：
“对了，还有你以为我们心意相通的那晚上，其实整个过程也只是你在倾诉，准确来说我不过是当了你的心理医生而己，谈不上心意相通。”
这话无疑是用一个铁锤狠狠砸在霍江晏的心上。
他像是认知受到了剧烈冲击，惊愕地朝方唐的双眼看去。
那里面没有赌气，没有犹豫，只有一潭清醒到残忍的平静。
霍江晏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难以言喻的心悸与疼痛，几欲将他整个人压垮。
他的身体不稳地晃动，脸色白如厉鬼。
“方、唐！”
字字如泣。
在他以为他们心意相通的那一晚。
在他彻底沦陷的那一晚。
在他以为他是世上最幸福男人的那一晚。
她说她只是在做心理医生。
呵，好一个心理医生。
霍江晏死死地盯着方唐，眼底翻涌的赤红渐渐漫过眼眶。
忽然，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崩溃的呜咽。
“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
“骗？”
方唐笑着摇头：“这不算骗呀，就算不是你，我遇到其他精神状态不好的朋友，也会去安慰的。”
就算不是他，她也会安慰其他人…
像安慰他那样，安慰其他人。
谁都可以，谁都不特别，他也一样。
“毕竟，我们是朋友对吧。”
方唐的话音刚落，就看到霍江晏紧抿着唇，绷着脸，破碎的水光在他那双黑眸里闪烁。
嘶哑的声音呢喃：“…朋友？”
他机械地重复着这个词，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疯狂滚落。
霍江晏想抬手擦掉，至少不要在她面前这么狼狈，可手指痉挛着，怎么也抬不起来。
原来心脏真的可以疼到这种地步，像是被人活生生剖开，再一点点碾碎。
这个时候，面前的女人居然露出一副疑惑意外他落泪的惊讶表情，朝他伸出手指，如同以前一样温声细语：
“晏晏，你怎么哭——”
话未说完，霍江晏猛地偏头躲开。
同时抬手狠狠挥开她的手腕。
“啪”的一声脆响在房间里格外刺耳。
方唐缩回手时，白皙的手背己经浮现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在灯光下泛着血色。
霍江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泪水还在不断滚落。
不要用这样亲密的语气唤他。
不要还像他们亲密无间那样，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死死盯着她手背上的红痕，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痛苦与懊悔，却倔强地不肯再让她触碰分毫。
“分手。”
这两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来的瞬间。
他恍惚看见自己的灵魂抽离了躯体，悬浮在吊灯下，冷眼旁观着那具面色惨白的躯壳用机械的声音重复：
“我们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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