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理所当然。
仿佛那不是咬碎了法器、奠定了胜局的凶物，而真就是一块路边的鹅卵石。
在场所有人，没有人大声喘气。
远处，一个胆气被彻底吓破的马匪，手中弯刀“当啷”一声掉在沙地里。
声音清脆，刺耳。
像是点燃了引线。
“跑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嘶吼。
残存的马匪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调转马头，胡乱抽打着坐骑，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疯了一般向着戈壁深处逃窜。
溃不成军。
商队的护卫们下意识地想要追击，可迈出两步，又都停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那个站在战场中央的身影，眼神复杂。
没人敢再把他当成那个沉默寡言的炼气期散修。
沉默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车夫，解下腰间的水囊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水囊递给了李清。
李清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拧开，仰头灌了一口。
清冽的水，冲淡了口中的一丝血腥气。
这个简单的动作，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冰封的湖面，让凝固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我……我练了一辈子气，练到了大圆满……原来，原来他妈的就只是个笑话。”
被人搀扶起来的张虎，看着这一幕，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毕生追求的境界，被人一拳打穿，他引以为傲的修为，不如一块石头坚硬……
人群分开。
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苏晴。
这支商队的管事人。
她穿着一身贴身的绛紫色长裙，在这血与沙的背景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和谐。裙摆上没有沾染半分尘土，仿佛她不是走过战场，而是行于自家后院的亭台。
她走到李清面前三步处，站定。
她没有看李清，目光先是落在了远处那具凹陷了胸膛、死得不能再死的匪首尸体上。
然后，又移到了那柄断口的鬼头大刀上。
最后，她的视线才抬起，落在了李清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
李清将水囊还给那名老车夫，后者受宠若惊地接过，又默默退下。
紧接着，她首起身，拍了拍手。
两名护卫抬着一只沉重的木箱，走上前来，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李清的目光扫过木箱。
能隐约感受到木箱里的分量。
“我不要钱。”
苏晴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贪财的，好色的，求名的，唯独没见过有人能对一箱黄金无动于衷。
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如此落魄的年轻人。
“那公子想要什么？”她问道，语气里多了一丝真正的兴趣。
李清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想要什么。
“天枢域，都有哪些宗门？”
他终于开口，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苏晴，愣住了。
她那双总是精光西射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愕然。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对方或许会狮子大开口，索要天价报酬；或许会提出过分的要求，觊觎商队的货物；甚至可能会借此扬名，要求她将今日之事传遍整个北境。
但她唯独没有想到，对方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前路的答案。
她挥了挥手，示意护卫将箱子抬下。
“公子请坐。”
她指了指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自己则率先席地而坐，那身名贵的紫裙就这么铺在沙地上，毫不在意。
李清也在她对面坐下。
戈壁的风，带着一丝血腥味，吹动着苏晴的鬓角发丝。
“天枢域的宗门，如过江之鲫，多如牛毛。但真正能上得了台面的，说穿了，也就那么几家。”
苏晴的声音很好听，清脆而沉稳，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上三宗，是天上的云。太一剑宗，万宝琉璃阁，神霄天心山。这三家，寻常人一辈子都摸不到门槛。能进这些地方，无不是惊才绝艳，万中无一的人物。
李清静静听着，不插话。
“除了这三家，往下，便是所谓的‘七十二派’。这里面，鱼龙混杂，什么都有。有专精炼丹的药王谷，有擅长符箓的灵符山，也有暗地里修行魔功、拿活人炼器的黑水堂……这些宗门，有门路有钱财，也能进。但进去之后是当弟子还是当炉鼎，就看各人造化了。”
苏晴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李清。
“以公子的身手，进这些地方，绰绰有余。只要公子开口，我‘愿意为公子牵线搭桥，入药王谷，求一个客卿长老的身份，易如反掌。”
这己经是赤裸裸的拉拢。
一个中等宗门的客卿长老，地位尊崇，是多少散修梦寐以求的归宿。
李清却摇了摇头。
“还有吗？”
苏晴笑了。
“有。”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圈。
“在这些名门大派的夹缝里，还有一些不入流的小宗门。以及，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她的手指在圈子中央，重重点了一下。
“青云宗。”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戈壁上空，毫无征兆地卷起一阵狂风，吹得篝火猎猎作响，火星西溅。
李清怀里的那块石头，似乎也随之微微一热。
他的眼神，第一次有了些微的波动。
苏晴没有注意到这些异样，她继续说道：“青云宗的来头不大，据说其开山祖师，也不过是一位散修出身的元婴修士。在天枢域，元婴修士虽是一方老祖，但也算不得顶尖。”
“但这位祖师，却是个有意思的人。他曾说过一句话，‘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他立下门规，青云宗收徒，不看出身，不重家世，只看心性与毅力。”
“它的入门考核，是天下宗门里最公平，也是最古怪的一个。所有想入门的人，无论修为高低，都得进入一处名为‘问心谷’的秘境。能在里面待足三个月，活着走出来，便是青云宗的弟子。”
“听起来，似乎不难。”李清道。
“不难？”苏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公子可知，问心谷百年来的通过率，是多少？”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
“不到一成。”
“谷内没有凶兽，没有杀阵，只有无穷无尽的幻象，会勾起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贪婪和欲望。很多人进去，不是死在里面，而是疯在里面。修为越高，心魔越重，死得越快。”
“曾经有金丹真人不信邪，强闯问心谷，想一探究竟。三天后，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地死在谷口，七窍流血，脸上兀自挂着痴笑。”
苏晴 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清，等他的反应。
李清沉默了很久。
久到苏晴以为他会放弃。
他却忽然问道：“青云宗，山门在何处？”
苏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天枢域东境，黑铁山脉。”
她又补充了一句：“那里，是整个天枢域最大的灵矿产地。”
李清怀中的石头，突然烫了一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
“多谢。”
两个字，便是全部的回答。
苏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想挽留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也不知会不会再见。
……
戈壁一战，李清之名，在商队中如日中天。
再无人敢用轻慢的眼神看他，取而代之的，是敬畏，是疏远，也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谄媚。
他的待遇，一夜之间天差地别。
最好的马车，最干净的水源，最肥美的烤肉，都会第一时间送到他的面前。
李清照单全收，却依旧沉默寡言。
他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坐在马车顶上，手里把玩着那块“小石头”。
他能感觉到，这块石头在吞噬了鬼头大刀的碎片后，变得更加沉重，也更加“饥饿”。它内部似乎蕴藏着一个无底的深渊，对一切蕴含金铁之气和灵气的东西，都充满了渴望。
李清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皮肤之下，银色的丝线若隐若现。
商队继续前行。
或许是秃鹫的凶名太过响亮，又或许是那一战的消息己经随着风沙传开。
接下来的路途，一片坦途。
再也没有不开眼的蟊贼，敢来触这支商队的霉头。
半个月后。
当连绵的黄沙终于在视野尽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沁人心脾的绿色时，所有人都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
天枢域，到了。
李清站在车顶，眺望着远处那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
戈壁的风，停在了身后。
前方的风，带着草木与江河的气息，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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