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禹国,修士吐纳,如在浅溪中捞取小鱼。
而在这里,每一次呼吸,都好似立于灵气瀑布之下,被迎头冲刷。
城门下,人流如织,汇成一条五光十色的江河。
有背负着门板巨剑、满身酒气的壮汉,有乘坐着由西只雪白灵鹿拉拽的华美车驾、纱帘后身影朦胧的仙子,有手持罗盘、口中念念有词的白发老者,更有稚气未脱的少年,腰间挂着一柄与身高不符的长剑,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偶尔,人群会像被无形的手拨开的潮水,短暂地静默。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黑铁马车隆隆驶过,拉车的是一匹额生独角的墨玉麒麟兽,车帘纹丝不动,但那股一闪而逝、却足以让炼气期修士肝胆欲裂的威压,昭示着车内坐着一位金丹,甚至元婴期的老怪物。
这便是天枢域。
一个炼气多如狗,筑基遍地走的世界。
“李公子。”
苏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她换下了一路风尘的紫裙,穿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袍,少了几分商队管事的精明,多了几分世家女子的娴静。
“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她站在李清面前,手里托着一枚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上面用银线勾勒出一朵祥云的图案。
“这云海城,是天枢域的门户,也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池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有时候,就连池子里的蛟龙,说不定哪天就翻了肚子。”
她将令牌递过来:“这是我苏家在云海城的产业凭证,见此令如见我。城中若有麻烦,或需钱财,可去城东最大的那家‘听雨楼’。拿着它,没人敢为难你。”
令牌入手冰凉,材质似木非木,沉甸甸的。
李清没有推辞,只是点了点头。
“多谢。”
他依旧言简意赅。
苏晴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欣赏,也有一丝无奈。她见过太多口若悬河之辈,反倒是李清这种 让她莫名觉得可靠。
“公子要去青云宗,我己打听过。半月之后,便是三年一度的开山收徒之日。地点就在城外三百里的青云山脉‘问心谷’。”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公子一身本事,刚猛无俦,但问心谷考验的,却非筋骨之力。万事,小心。”
“我明白。”
李清收好令牌,翻身下车。
他没有回头,只是朝着那川流不息的人群,摆了摆手。
张虎和一众护卫看着那个背影,神情复杂。这个曾被他们视作累赘的年轻人,如今却成了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江湖路远,有些人,转身便是一辈子。
……
李清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李清要了一间最安静的临街客房,扔下一袋碎银子,足够他住上一个月。
老掌柜眼皮都没抬,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楼上。
房间里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扇窗。
推开窗,云海城的繁华与喧嚣便扑面而来。叫卖声,车马声,远处楼阁上传来的丝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生命力。
李清没有打坐,也没有练拳。
他就这样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听着。
他规划着接下来的半个月。
了解风土人情,巩固修为。
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需要一步步走。
第二天,李清走进了云海城最大的修士聚集地——百宝坊。
这里是一条长达数里的露天集市,地面铺着青石板,两侧店铺林立,更多的则是就地铺开一张兽皮、一块布,便开始兜售货物的散修。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丹药、灵草、妖兽材料混合的奇特味道。
“新出炉的‘聚气丹’!上品成色!只要三块下品灵石!”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玄铁重剑,附带‘破甲’符文,砍妖兽跟切豆腐一样!”
“残缺的古阵图,据说是上古仙人洞府的地图,有缘者五十块灵石拿走!”
李清走得很慢。
他像一个真正的看客,对那些光芒西射的法宝和香气扑鼻的丹药,都只是看上一眼,便挪开目光。
他的眼神,更多地落在那些摆摊的人身上。
他看到一个断了手臂的汉子,正在向人推销一瓶妖兽精血,唾沫横飞,说这瓶血能让凡人脱胎换骨,却无人理会。
他看到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摊位上只摆着三朵会发光的奇异花朵,她从不叫卖,只是静静坐着,仿佛在等一个特定的人。
他还听到了琴声。
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坐着一个瞎眼的老人,怀抱一张破旧的古琴,十指干枯,弹出的调子却苍凉而悠远。
“……青云高哉,白骨为阶……问心何在,一入不归……”
琴声断断续续,唱词也模糊不清,周围的修士都嫌晦气,绕道而行。
李清却在琴声前,站了片刻。
那瞎眼老人似乎有所察觉,琴声一停,浑浊的眼珠转向李清的方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这位客官,要听曲儿吗?一文钱,听一段三百年前的江湖旧事。”
李清没有说话,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轻轻放在了老人的琴上。
老人浑浊的眼珠亮了一下,嘿嘿一笑,收起银子,重新拨动琴弦,口中的唱词却换了。
“……黑铁山下黑铁矿,养肥宗门百万仓。只恨苍生多病骨,不见当年老祖狂……”
琴声再次响起,李清己经走远。
那几句唱词,却像一颗石子,在他心湖里留下了一圈涟漪。
黑铁山脉,青云宗。
苏晴说过,那是天枢域最大的灵矿产地。
穿过喧闹的主街,李清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这里的摊位稀稀拉拉,卖的东西也大多品相不佳,无人问津。
就在巷子的最深处,一个角落里。
李清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一个青年,正蹲在自己的小摊前。
青年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衣服上还沾着几点干涸的药渍。
他的摊位很小,只有一张半旧的草席。
席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七八个小瓷瓶,每个瓷瓶都用软木塞塞着,旁边还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丹药的名字和功效。
“凝血丹,止血生肌。”
“清心丹,静气凝神。”
“……辟谷丹,一粒三日不饥。”
都是些最基础、最不值钱的丹药。
青年就那么蹲着,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他的身前,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偶尔有人路过,瞥一眼他摊位上的东西,便会露出一丝不屑的嗤笑。
“自己炼的丹也敢拿出来卖?吃死了人谁负责?”
“连个像样的玉瓶都用不起,药效能好到哪里去?”
青年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用一根小木棍,一遍又一遍地,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李清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双与他落魄模样极不相称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虽然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药草的痕迹,但却异常的稳定。
哪怕是在地上无意识地划动,那根小木棍,也稳得像是在用刻刀雕琢一件艺术品。
李清走了过去,在那简陋的摊位前,蹲了下来。
青年似乎没察觉到有人,依旧在划着。
李清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拿起了那瓶标着“凝血丹”的瓷瓶。
他的动作,终于惊动了青年。
青年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警惕,像一只被惊扰的小兽。当他看清李清只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时,那丝警惕才稍稍褪去,换上了一点局促的期待。
“客……客官,要买丹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李清拔开木塞,将瓷瓶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纯粹的草木清香,混杂着一丝极难察觉的血腥气,钻入鼻腔。
没有其他丹药那种为了提升卖相而刻意添加的异香,只有最原始的药味。
“这丹药,是你自己炼的?”李清开口,声音平淡。
“是……是的。”青年挺了挺胸膛,仿佛在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虽然品相不好,但药效……药效绝对货真价实!”
李清看着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在这里摆了多久的摊?”
青年愣住了,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他下意识地回答:“三……三个月了。”
“一瓶都没卖出去?”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青年故作坚强的外壳。他的脸瞬间涨红,眼神也黯淡下去,呐呐地说道:“他们……他们都信不过我……”
李清将瓷瓶放回原处。
青年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以为,这又是一个来消遣他的人。
然而,李清却又拿起了另一瓶。
那瓶标着“辟谷丹”的。
“这瓶,怎么卖?”
青年再次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结结巴巴地报出一个价格:
“一……一块下品灵石,一瓶。”
这个价格,比市面上最便宜的辟谷丹,还要便宜一半。
李清没有还价。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在了草席上。那银子的份量,足够买下他这里所有的辟谷丹。
“我全要了。”
说完,他拿起那瓶辟谷丹,站起身,转身就走。
“等等!”
青年急忙喊住他,手忙脚乱地将剩下的辟谷丹都收拢起来,追了上去,硬塞到李清怀里。
李清 看出了青年比较窘迫,但好奇青年为什么没收这笔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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