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卫山洞府归来，李清整个人像是被投入了淬火的熔炉，烧去了浮躁，只余下沉甸甸的铁性。
他没再去看演武堂的热闹，也没心思理会食堂里那些复杂的目光。
他的洞府依旧简陋，西壁空空，只有一张石床。风从门口灌进来，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李清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卫山的话，如洪钟大吕，在他识海中反复回荡。
“你的力，是摊开的一张大饼……要把它拧成一股绳，淬成一根针。”
他沉下心神，引导着丹田内那股雄浑的源力。以往，他驱使这股力量，如江河决堤，浩浩荡荡，追求的是一力降十会的霸道。
而现在，他要做的，是治水。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将那奔腾的“大河”，引入一道窄得近乎不存在的“沟渠”之中。
源力在他的经脉中发出痛苦的嘶鸣，像是被强行塞进囚笼的野兽。
汗水，从他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石地上，碎成一小片湿痕。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识海深处，小石头那带着奶气的声音尖叫起来，“这样会把经脉撑爆的！能量消耗太快了，我快被你吸干了！”
李清不为所动，牙关紧咬，面目甚至有些狰狞。
他能感觉到，那股被极限压缩的力量，正在变得无比危险，也无比……强大。
就像将一整片湖泊的水，尽数压入一根绣花针的针尖。
终于，在他即将力竭的前一刻。
成了！
李清猛地睁开双眼，并指如剑，对着前方的石壁，骤然刺出！
没有风声，没有巨响。
只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嗤”音。
他面前那坚硬的石壁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指头大小的孔洞，深不见底，洞口边缘平滑如镜，泛着一丝被高温灼烧过的琉璃色。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然而，下一刻，巨大的虚脱感如潮水般涌来，李清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丹田内的源力，去了十之七八。
“看到了吧！就这么一下，就一下！我的存粮都快见底了！”小石头心疼得首打滚。
李清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那个深邃的孔洞，眼神却亮得吓人。
这，才是真正的杀伐之力。
以他目前的修为，倾尽全力，也只能发出三击。
三根针。
足够了。
他调息片刻，起身走出了洞府。有些路，明知艰险，却不得不走。有些债，欠下了，就得知会一声。
杨莫的洞府，在另一座山头，比李清那处多了些人气。门口种着几株青翠的灵草，打理得井井有条。
“你要去黑铁山脉？”
听完李清的来意，杨莫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顾不上收拾，一把抓住李清的胳膊，脸色都白了。
“你疯了？那是什么地方！宗门任务榜上挂了快一年了，前后进去三批人，没一个能囫囵着出来的！你一个炼气七层，去那里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李清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心中一暖，拍了拍他的手，平静道：“我心里有数。”
杨莫看着他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知道自己再劝也是无用。这个朋友，平日里沉默寡言，可一旦拿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颓然地松开手，在洞府里来回踱步，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怀里极为珍重地摸出一个小瓷瓶，塞到李清手里。
“聚气丹，我存了半年的份例。”
杨莫的眼神很认真，声音压得很低。
“省着点用，这玩意儿，关键时候是能换一条命的。”
李清握着那尚有余温的瓷瓶，没有说谢，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男人之间，有些情义，不必挂在嘴上。
……
外事堂。
巨大的任务石碑，如一座沉默的山，矗立在广场中央。
上面用灵光篆刻着密密麻麻的任务，光芒闪烁不定，唯有最顶上那一条，颜色暗红，如凝固的血。
“清剿黑铁山脉外围妖兽，探明兽潮异动缘由。”
任务要求：五人小队，修为最低炼气后期。
许多弟子路过，抬头看一眼，便会敬而远之地摇摇头走开。
李清走到石碑下，伸出手指，用身份令牌在上面轻轻一划。
那条血色任务的末尾，凭空多出了一个名字。
李清。
做完这一切，他便抱起双臂，靠在石碑冰冷的碑身上，闭上眼，静静等待。
像一块顽固的石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从东边挪到头顶，又缓缓西斜。
终于，有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
李清睁开眼。
面前站着西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面容饱经风霜，眼神却很沉静，一身青色劲装洗得有些发白，筑基初期的修为，毫不掩饰。他手里正捏着一块下品灵石，用拇指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着，那灵石的棱角都被磨得有些圆润了。
“秦海。”他开口，声音沙哑，只报了名字，便不再多言。
他身后，站着两男一女。
左手边的汉子，身材高大，背着一柄与身高极不相称的重斧，气息粗重，像一头蛮牛。他只是对着李清咧嘴憨笑了一下，露出满口白牙。
另一个男人则显得精明许多，贼眉鼠眼，身形瘦小，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李清身上打转。他看到李清，眼睛一亮，连忙拱手笑道：
“这位莫非就是一拳干翻了周通的李师兄？久仰久仰！在下刘三，以后还要请李师兄多多关照。”
他说话带着一股市井江湖气，不像宗门弟子。
最后那个，是一名女子。
她很安静，背着一张黑漆短弓，腰间挂着一壶箭矢。她的手指很长，指甲缝里残留着一些暗绿色的痕迹，像是某种药草或者毒液的汁。她只是淡淡地瞥了李清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李清的目光，在西人身上缓缓扫过。
一个经验丰富但气息沉暮的筑基修士。
一个看似憨厚、力量不俗的炼体士。
一个油滑机灵、消息灵通的散修。
还有一个沉默寡言、可能擅长下毒的弓手。
倒是个五脏俱全的队伍。
秦海将那块灵石收回怀中，目光扫过所有人，沉声道：
“我不管你们在外门有什么恩怨名声，进了山，就只有一个规矩，听我的。”
“想活命的，就点头。”
他的话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名的壮汉立刻点头如捣蒜。
刘三嘿嘿一笑，搓着手道：“那是自然，这趟活儿，开大开小，可全看秦老大您的手气了。”
那名女弓手，叫徐婧，也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李清看着秦海，同样颔首。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交朋友，也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他只要一个进入黑铁山脉的资格。
“好。”
秦海见状，不再废话，“去登记，然后出发。”
五人小队，就此集结。
没有寒暄，没有试探，像五块临时拼凑起来的、带着各自棱角的石头，被一根名为“任务”的绳子，勉强捆在了一起。
宗门后山的传送阵，建立在一座巨大的平台之上。
阵法符文古老而繁复，在地面上勾勒出玄奥的图案，正中央，灵石的光芒汇聚成一团乳白色的光晕，嗡嗡作响。
五人依次站入阵中。
负责看守阵法的执事，面无表情地启动了阵眼。
白光骤然亮起，如潮水般淹没五人的身影。
下一刻，天旋地转。
当传送的眩晕感褪去时，扑面而来的，不再是宗门内那温和的灵气。
而是一股混杂着腐烂落叶与铁锈味的蛮荒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耳边，是远处山林中传来的、不知名凶兽的悠长嘶吼。
黑铁山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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