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亲近,在封闭而敏感的校园生态里,如同黑夜旷野中摇曳的烛火,明亮、温暖,却也无可避免地吸引着趋光或趋暗的飞蛾。沈屿和林薇之间悄然滋生的默契,那些课间低声的讨论、放学路上不期而遇的同行、点心盒传递的瞬间,甚至只是眼神交汇时不易察觉的柔和,都成了好事者眼中值得咀嚼、放大、再加工的素材。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像微风掠过草丛,沙沙作响,模糊不清。坐在后排的几个女生,课间凑在一起,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林薇和沈屿的座位方向,压低的嗓音里带着兴奋的探究:“哎,你们发现没,林薇好像总给沈屿带吃的?今天又是小饼干吧?”“看见了看见了,包装还挺精致,不像外面买的。”“啧啧,插班生挺会来事啊,这么快就跟学霸搭上线了?”“沈屿居然也接了?他不是挺高冷的吗?看来学霸也抵挡不住美食诱惑?”
这些细碎的低语,如同初春湖面下的暗流,看似平静,却己开始搅动。
渐渐地,流言像附着在潮湿墙角的藤蔓,汲取着青春期特有的旺盛想象力和无处安放的精力,开始野蛮生长,向着更阴暗的方向蔓延。它不再局限于对行为的观察,而是添油加醋,赋予其暧昧的色彩和不堪的动机。
“晚自习的时候,他俩头都快挨到一起去了!讲题?讲题需要靠那么近?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就是,沈屿跟别人讲题可没这么‘贴心’,隔老远呢!怎么一到林薇这儿就‘耐心细致’了?”
“你们懂什么,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插班生嘛,人生地不熟,不得赶紧找个靠山?沈屿这种学霸兼校草级别的,当然是首选目标咯。”
“手段可以啊!我看她平时闷不吭声的,原来心思这么活络?‘倒贴’都这么自然?”
“嘘——小声点!不过说真的,沈屿也奇怪,以前多少女生示好他都冷冰冰的,怎么对她就……”
这些话语,如同细密而冰冷的针尖,悄无声息地刺向林薇敏感的神经末梢。她开始变得不自在。每一次将点心盒放在沈屿桌上,都能感觉到后背似乎凝聚了无数道目光,灼热、审视、带着戏谑或鄙夷,让她如芒在背,指尖都微微发凉。讨论题目时,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侧身靠近,而是下意识地将身体绷得笔首,脊梁骨挺得僵硬,不着痕迹地将椅子向后挪动几厘米,刻意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清晰可见的空气墙。原本在文科课上那些轻松愉快的“地下会谈”频率骤减,即使有,声音也压得极低,近乎耳语,仿佛在进行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每一次交流都伴随着紧张的神经末梢的颤抖。
沈屿显然也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异样因子。他向来对周遭环境有着近乎冷漠的洞察力。那些在他和林薇身上流连的目光,那些刻意在他走近时戛然而止的议论,甚至是一些男生带着促狭意味的挤眉弄眼,都清晰地落在他眼底。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如同被一层薄冰覆盖。望向林薇时,那双曾带着温和鼓励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刻意为之的疏离和审视。那眼神不再像平静的湖水,更像结冰的湖面,反射着冷硬的光。
无需言语,一种沉重而无奈的心照不宣在他们之间达成。物理距离被迅速而无声地拉开。课桌之间那道原本只是象征性的书本屏障,被两人心照不宣地、一层一层地垒高、加厚。沈屿的书山更加巍峨,林薇的习题册也堆砌得壁垒森严。那不再是为了方便取用,而是变成了一堵实实在在的墙,隔绝着外界的窥探,也隔绝着彼此之间曾有的暖流。
放学的铃声响起,不再有默契的等待。林薇会迅速收拾好书包,几乎是立刻起身,挽住同路女生的胳膊,用一种近乎逃离的速度走出教室,步履匆匆,目不斜视。沈屿则会和他的篮球伙伴们勾肩搭背,大声谈论着刚才的球赛或某个游戏的关卡,步履轻快(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张扬的轻松)地走在前面。两拨人之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如同被无形的尺子精确丈量过。夕阳的金辉慷慨地洒落,将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极长、极长,扭曲变形地铺在水泥地上。这长长的影子本该相连,却固执地保持着平行,永不相交。沉默的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弥漫着一种名为“避嫌”的青涩涩意,混杂着委屈、不甘、愤怒和一丝难言的失落。
一次月考后,一则格外恶毒、带着明显人身攻击性质的流言,如同淬毒的利刃,猛地刺向林薇。起因似乎是她一道物理题做对了而沈屿做错了(其实是沈屿笔误),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却在某些人添油加醋的渲染下变了味。
“看见没?沈屿故意做错那道大题!知道为什么吗?为了让林薇有表现的机会!给她‘贴金’呢!”
“我的天,学霸为了‘照顾’她,连分数都不要了?这也太拼了吧?”
“这还不明显?林薇肯定是‘倒贴’得太狠了,沈屿不好意思拒绝呗,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她。”
“啧啧,‘倒贴’成这样,真够掉价的!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沈学霸?”
“听说她家里条件好?还不是看上了沈屿……”
“倒贴”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薇的心尖上。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课间,她再也支撑不住,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趴在冰冷的课桌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恨那些造谣生事的人,恨这种无端的恶意,也恨自己的软弱和无力辩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些恶毒的话语在耳边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桌旁。班长陈默,那个平时话不多但存在感极强的男生,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笃笃。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暂时驱散了林薇耳中的嗡鸣。她微微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陈默高大的身影,他脸上没有常见的温和笑意,眉头微蹙,眼神却异常沉静,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林薇,”他的声音不高,低沉而清晰,像投入混乱水面的一颗石子,瞬间稳住了她的心神,“别在意那些无聊的话。”
林薇吸了吸鼻子,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陈默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清者自清。做好你自己就行,时间会证明一切。”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沈屿空着的座位(沈屿去了老师办公室),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仗义感,“沈屿那人…他心里有数。他不是那种人,也清楚你不是。”
这简短的几句话,如同在暴风雨中突然出现的一块礁石,给了林薇一个喘息和攀附的地方。陈默的沉稳和那份不容置疑的“仗义感”,让她剧烈翻腾的情绪奇迹般地稍稍平复了一些。她知道陈默和沈屿关系很好,是球场上配合默契的搭档,也是学习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他的话,是否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沈屿的态度?沈屿的“心里有数”,是指他明白流言的荒谬,还是指他也……在刻意保持距离?一丝微弱的希望混杂着更深的迷茫,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文理分科的意向表如同一道冰冷的分水岭,带着决定未来轨迹的重量,猝不及防地横亘在每个高二学生面前。空气里弥漫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焦虑。班主任一遍遍强调着选择的重要性,家长的电话开始频繁打进办公室。
沈屿拿到表格,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抽出笔,笔尖在“理科”选项上落下一个清晰、有力、墨迹的对勾,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那眼神,投向未知的理科征途,坚定如磐石,没有丝毫迷茫。物理、数学、逻辑构建的世界,才是他如鱼得水的疆域。
而林薇,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纸张,指尖冰凉,甚至有些微微发抖。她反复看着表格上“文科”和“理科”两个冰冷的印刷体字,仿佛它们是天书上的符咒。理性在脑中清晰地分析着利弊:语文是她的强项,政史地也学得轻松,选择文科对她来说更稳妥,把握更大;理科呢?数学尚可,但物理……那座横亘在面前、云雾缭绕、让她屡战屡败的高山,光是想到后续更艰深的电磁场、动量守恒,她的胃就开始隐隐抽痛。失败的阴影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信心。
但是……但是理科有沈屿。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地跳出来,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那个在物理题海中从容游弋的背影,那个在讲题时专注而笃定的侧脸,那个曾给她带来短暂温暖和勇气的人……如果选择了不同的道路,那渐行渐远的平行线,是否就此彻底成为现实?那道被刻意拉开的鸿沟,是否再也无法跨越?
她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某种祈求般,抬起头,望向沈屿的方向。仿佛是某种奇妙的感应,就在那一刻,沈屿也恰好从物理习题册上抬起头。两人的视线,穿越教室里嘈杂的人声和堆积如山的书本,在流动的空气中短暂地、猝不及防地交汇了。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一刹那的目光碰撞。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到沈屿的眼神里,不再是前些日子刻意营造的疏离冰层,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复杂探究的平静。他似乎读懂了林薇眼中的挣扎和迷茫。
他放下笔,隔着几排座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平静地问:“你呢?”
没有多余的字眼,只有两个沉甸甸的音节,却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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