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铁幕落下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带着夏末残余的燥热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当林薇怀揣着忐忑与一丝微弱的希望踏入新的理科班教室时，一道冰冷的铁幕，伴随着新班主任侯老师那严肃得如同宣读判决书般的嗓音，轰然落下。

侯老师，一位西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身材微胖，眼神锐利如鹰，说话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视着全班，宣布的第一项重大决定就是——打乱原有座位，重新洗牌！理由冠冕堂皇：“促进同学间交流，避免小圈子固化，营造更积极向上的学习氛围！”

林薇的心随着侯老师念出的名字和座位号一点点下沉。当听到“沈屿——第一排，中心位”时，她并不意外，那是属于学霸的“王座”，老师的重点关照区。但当“林薇——第二组，倒数第二排”的声音落下时，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倒数第二排！紧挨着后门！与沈屿的位置，形成了教室空间里一条最遥远的对角线——从西北角到东南角，横跨整个教室！

物理距离的鸿沟，在这一刻被具象化、冰冷化、无情地拉开。那道曾被她幻想能够跨越的平行线，瞬间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峡谷。沈屿的新位置，讲台正前方，老师的目光焦点，象征着无上的荣耀和压力。而她的角落，则像是被遗忘的孤岛，光线稍差，旁边就是堆放清洁工具的角落，空气中隐约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

高二理科的难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林薇在暑假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脆弱的心理堤坝。高一那点本就摇摇欲坠的物理基础，在《牛顿运动定律》的综合应用和《曲线运动》的复杂轨迹面前，简首不堪一击，脆弱得像一张薄纸，被轻易撕裂。

新的物理老师姓赵，一位语速快如机关枪扫射、板书潦草得如同神秘符咒的干瘦中年男人。他的思维跳跃性极强，常常在讲解一个基础概念时，突然引申到某个高深的竞赛题解法，然后又猛地拉回来，留下一教室懵懂茫然的脸。他的口头禅是：“这个很简单嘛！一看就懂！下面我们看这个稍微复杂点的……”

林薇坐在她的“孤岛”上，拼命竖起耳朵，瞪大眼睛，试图从那快如闪电的语速和鬼画符般的板书中捕捉到一丝有用的信息。汗水不知不觉浸湿了她的掌心。她看着前排中心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沈屿。他坐得笔首，像一棵汲取知识养分的青松，不时举手，用清晰沉稳的声音提出切中要害的问题，总能引得赵老师赞许地点头，甚至露出难得的笑容：“沈屿这个问题问得好！这正是关键所在！大家注意听……” 那一刻，沈屿仿佛沐浴在知识殿堂的圣光之中，而林薇，则被彻底隔绝在光明的门外。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三排物理距离的座位，更是理解力、基础、天赋上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挫败感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将她淹没。听不懂，完全跟不上节奏。笔记本上留下的只有断断续续、无法连缀的碎片。作业大片空白，像是对她无能的无声嘲讽。小测卷子上鲜红刺目的分数，一次次将她残存的信心击得粉碎。

物理赵老师看她的目光，也经历着清晰的变化。最初几次提问她答不上来，他还带着鼓励：“没关系，刚接触综合题，慢慢来。” 后来，变成了无奈地摇头：“林薇啊，课下要多花时间，把基础补上来啊。” 再后来，只剩下彻底的淡漠。当她再次在课堂上茫然地迎上老师的目光时，赵老师的眼神只是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迅速掠过，仿佛她只是教室里一件无关紧要的背景板。这种彻底的忽视，比批评更让人心寒绝望。

而林薇的新同桌王婷，绝对是是这座“孤岛”上最令人窒息的“邻邦”。她戴着厚厚的酒瓶底眼镜，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紧绷到似乎能听见发丝呻吟的马尾辫，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分数至上”的冰冷气息。她的世界似乎只有学习、排名和精准到分钟的时间表。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漠，像精密的仪器，时刻扫描着周围的一切，计算着每一分钟的学习效率产出比。

林薇的挣扎和茫然，在王婷眼中，等同于愚钝、懒惰和对自己宝贵时间的亵渎。当她的目光掠过林薇布满红叉的物理试卷、空白的练习册，以及林薇在课堂上因听不懂而露出的茫然无措的表情时，那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种无声的轻蔑，如同在看一件碍眼的、散发着失败气息的垃圾。她们之间零交流。王婷甚至会在林薇不小心碰到她的书桌时，迅速而嫌恶地将自己的书本挪开几厘米。课桌中间那条无形的“三八线”，比任何实体屏障都更冰冷坚硬。压抑的空气像粘稠的胶水，包裹着林薇，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艰难，胸口发闷。

逃避成了本能。在越来越听不懂的物理课上，在赵老师那催眠般的快速讲解中，在身侧那令人窒息的冷漠目光注视下，林薇开始悄悄地、像做贼一样，摸出藏在书包最里层的言情小说，小心翼翼地夹在物理课本里，贪婪地汲取着虚幻世界里廉价的温暖和甜蜜。或者，在摊开的草稿纸上，漫无目的地涂鸦，画着扭曲的线条、枯萎的花朵、紧闭的窗户……像一只被天敌环伺、遍体鳞伤的蜗牛，绝望地缩回自己小小的、脆弱的壳里，用虚幻的屏障隔绝外界所有冰冷的声音和刺骨的目光。

唯一能穿透这冰冷“铁幕”带来一丝暖意的，是斜后方的李娜。看着好友被王婷的冷漠折磨得日渐消沉，眼神黯淡，李娜心疼不己。她无法在课堂上做什么，只能在课间，趁王婷离开座位或埋头刷题时，飞快地撕下一小张便签纸，画上一个顶着爆炸头、被物理公式捆成粽子、吐着舌头做鬼脸的漫画小人儿，下面潦草地写着：“物理去死！活着万岁！薇薇挺住！” 或者写一句：“别理那个移动冰山脸！你是最棒的薇薇！晚上请你吃麻辣烫！” 然后趁人不注意，像传递地下情报一样，迅速塞到林薇手里。

这些带着李娜体温、关切和浓浓友情的、有时甚至画得歪歪扭扭的小纸条，成了林薇深陷“孤岛”、被“铁幕”笼罩的灰色日子里，唯一能触摸到的、真实的温暖微光。是她支撑下去的一点点精神氧气。她会迅速将纸条攥在手心，藏进口袋，仿佛藏起一件稀世珍宝，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展开，让那小小的画和字迹，给予自己片刻的喘息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