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日子,总是这么的不经过,转眼就到了高二的暑假。在父母“最后放松一下”的坚持下,林薇坐上了北上的列车,目的地是遥远的内蒙古锡林郭勒大草原。这趟旅程,更像是一次刻意的逃离,逃离书山题海,逃离那个被沈屿的光环笼罩又因流言而微妙的校园,也逃离自己内心那份日益沉重、却无处安放的心事。
当一望无际的绿意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时,林薇才真切感受到“辽阔”二字的分量。连绵起伏的草甸如同凝固的绿色海浪,一首延伸到与蓝天相接的地平线。成群的牛羊像散落在绿毯上的珍珠,悠闲地移动着。疾驰而过的骏马鬃毛飞扬,带着原始的生命力。空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新,混合着青草、泥土和远处牲畜粪便(并不难闻,反而有种自然的野性气息)的味道,深深吸入肺腑,仿佛能涤荡掉城市里积攒的所有尘埃和疲惫。父母脸上也带着久违的轻松笑容,小心翼翼地避开关于高考的话题,只是指着远方的景色,让她多看看,放松心情。
入住的是草原深处的蒙古包民宿。夜晚降临,城市的灯火通明被无边的黑暗取代。真正的“夜色如墨”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天幕是深邃的、天鹅绒般的墨蓝,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而点缀其上的,是林薇此生从未见过的浩瀚星河。星星不再是稀疏的几点,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璀璨的银河像一条流淌着碎钻的光带,横亘天际,壮丽得令人窒息。远离了光污染,宇宙的浩瀚与神秘以一种极具压迫感又无比浪漫的方式,展现在她眼前。
篝火晚会在空旷的草地上举行。巨大的篝火堆噼啪作响,跃动的火焰将周围人们欢笑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烤全羊的香气浓郁,穿着鲜艳民族服饰的牧民拉起悠扬的马头琴,粗犷的歌声在夜空中回荡,邀请着游客们加入他们的舞蹈。热情洋溢的气氛感染了所有人,林薇也被拉进了欢快的圈子里,笨拙地学着跳起简单的蒙古族舞蹈。
晚会的高潮,是一位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清亮的老牧民,指着远处月光下投下巨大神秘剪影的古老敖包,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讲述着古老的传说。
“孩子们,” 他的声音苍劲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虔诚,“看到那个敖包了吗?那是神灵落脚的地方。你们若有什么心愿,就绕着它,顺时针走三圈,心里头默念着,要诚心诚意!天上的神灵啊,还有草原的守护神,他们听得见嘞!”
篝火的光映在老牧民沟壑纵横的脸上,也映在周围游客或新奇、或认真、或戏谑的眼神里。神秘而庄重的氛围在星空下弥漫开来。不少人被这古老的仪式感吸引,纷纷起身,怀着各异的心情,走向那座在月光和星辉下显得格外肃穆的石堆敖包。五彩的经幡在夜风中无声地飘扬,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祈愿。
林薇也被这氛围感染,加入了绕行的人群。第一圈,她感受着脚下松软的草地,夜风带着草原特有的清凉拂过面颊,送来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也吹散了她心中积郁己久的烦闷。她放空自己,只是单纯地感受着这份辽阔与自由。第二圈,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些低垂的星辰,思绪开始飘远。高三的压力、父母的期望、同学的竞争……还有那个总是占据她思绪中心的身影,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包裹着她。
当走到第三圈,按照指引,她闭上眼睛,双手虔诚地在胸前合十。放空的心底,一个名字几乎是瞬间、毫无阻碍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占据了她的全部意识——
沈屿。
随之而来的愿望,也无比明确、无比强烈地涌上心头:
“愿与沈屿考入同一所大学。”
这个念头刚刚成型,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便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在温暖夏夜中如坠冰窟!愿望奢侈得如同痴人说梦!沈屿是谁?他是育才中学理科金字塔尖那颗最耀眼的星辰,是稳坐年级第一“王座”、各大竞赛金牌拿到手软、被顶尖名校争相抛来橄榄枝的学神!而她林薇呢?只是一个在高三残酷洗牌中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维持在中上游、为了追赶他的背影而透支精力的普通学生。考入同一所大学?那至少是TOP2级别的顶尖学府!这愿望实现的概率,比徒手摘下眼前这浩瀚银河中的任何一颗星辰还要渺茫!
除非……除非他从神坛跌落,遭遇难以想象的失败;或者……除非她一夜之间生出翱翔天际的翅膀,完成不可能的逆袭!这两种可能性,都荒谬得让她心头发冷。
林薇猛地睁开眼睛,仿佛被自己大胆的妄念灼伤。她抬头,再次望向那浩瀚无垠、亘古不变的璀璨星河。银河无声流淌,亿万星辰冷漠地俯视着渺小的她。在这宏大的宇宙尺度下,她那份隐秘而炽热的少女心事,她那个奢侈到近乎可笑的愿望,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自不量力。她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是自嘲,更是对残酷现实的清醒认知。这次星空下的许愿,与其说是祈求神灵,不如说是一次隐秘心事的彻底暴露和自我灵魂的严厉审判。它清晰地照亮了她与他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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