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塔底微光

“你们的新书应该还没发下来吧？现在大家暂时用的都是学校提供的上一届淘汰下来的旧教材，是不是还没去领？” 一个温和沉稳、像夏日里一泓清凉溪水般的男声在身旁响起...林薇下意识地再次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蓝白校服的男生站在她们的桌旁...胸前的名牌上，两个清晰的黑体字赫然在目——“陈默”。“哦，忘了介绍，” 他注意到林薇的目光，朝她微微颔首，嘴角牵起一个礼貌而温和的弧度...“我是班长陈默。稍等一下，我去帮你们协调一下课本。”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后排的嘈杂，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笃定。

陈默的行动力果然名不虚传。没过几分钟，他就抱着一小摞虽然依旧带着使用痕迹、但相对整洁平整不少的课本回来了。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还额外带来了两份装订整齐的笔记复印件。“课本暂时只有这些科目有富余的，先用着应应急。” 他将书和笔记分别轻轻放在林薇和李娜面前有些坑洼的桌面上...“笔记是我自己整理的上两周内容，重点和思路还算清晰，你们可以先参考看看。” 他的目光扫过林薇依旧苍白的脸和李娜好奇翻看笔记的神情，声音平稳而带着抚慰的力量，“别太着急，稳住心态慢慢来。这里的课程进度是快得有点离谱，但基础打扎实了，总能一步步跟上的。如果有什么地方实在看不懂，”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教室前方，落在第二排正中心那个如同磁石般吸引着周围目光的位置，“随时可以来问我，或者…去问沈屿。”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然的认同，“他思路非常清晰，讲题也特别有耐心，条理分明。”

顺着陈默的目光，林薇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看到了那个被提及的名字的主人——沈屿...他穿着最简单的纯白色棉质短袖T恤，洗得有些发旧，却异常干净。背脊挺得笔首，如同荒漠中一株沉默坚韧的小白杨，透着一种不容折弯的韧劲...他面前摊开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本厚得惊人的《高中物理竞赛习题精选》，深蓝色的封皮透出厚重感。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偶尔在书页上快速而精准地勾画着什么，留下简洁有力的符号...“沈屿”——这个名字在她们初中的尖子生圈子里，早己是如雷贯耳的存在...这个念头让林薇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紊乱起来，带着一种混杂着畏惧和渺茫希冀的复杂悸动。陈默的话，像在汹涌绝望的冰冷海水中，为她递来了一根看似遥远、却足够坚实的浮木，让她惶恐漂浮的心，得到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可能”的安定感。

然而，现实的冰水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并且兜头浇下，不留一丝情面。开学后的第一次摸底小测成绩如同判决书般发了下来。林薇和李娜的名字，毫无悬念地、刺眼地并列在成绩单的最底部。当那张薄薄的、印着鲜红刺目“65”分的卷子飘落到林薇桌上时，那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她的眼睛...耳朵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同时振翅...她只是死死盯着那个“65”，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脸颊火辣辣地疼，仿佛真的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眩晕中，旁边却传来李娜一声刻意压低、却掩不住惊喜的轻呼：“天啊！薇薇你看！快看！” 李娜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把自己的卷子猛地推到林薇眼皮底下，上面那个同样鲜红的“62”分，在她眼中却仿佛闪烁着金光。“62分！我居然考了62分！” 她压着声音，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想想！在咱们以前的普通班，就这难度，咱俩这分数，至少能排到中上游吧？说不定还能混个前十尾巴呢！这保送班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都是些什么神仙妖怪啊！” 她那近乎没心没肺的、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的乐观宣言，像一剂强效强心针，猛地扎进了林薇几乎停滞的心脏。是啊...只是在这个汇聚了全区顶尖大脑的保送班里，在这个早己将高中知识碾碎重组、高速推进的恐怖金字塔上，她和李娜，正狼狈地趴在最底层，仰望着那高耸入云、令人绝望的塔尖。这金字塔的陡峭程度，远比她最坏的想象还要可怕十倍。

更让林薇感到意外和些许复杂的，是李娜在这短短几天内展现出的、近乎神奇的人缘魔力...下课铃声一响，总会有那么三两个男生，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自然地围拢到她们这个“孤岛”角落...而李娜，似乎总是能笑嘻嘻地、游刃有余地应对这一切...像一颗自转的、活力西射的小太阳，散发着温暖而明亮的光芒...甚至让她们这个原本黯淡的角落，也意外地沾染上了一些人气和亮色。

林薇默默地坐在一旁，手里捧着陈默给的笔记复印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谈笑风生的李娜...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对那份开朗和受欢迎的真切羡慕，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仿佛自己是角落里一株无人问津的含羞草。最终，她只能更深地低下头，把脸埋进书页里，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艰深晦涩的物理公式和数学符号上，努力地、近乎徒劳地试图消化这半个月落下的、如同天堑般的知识鸿沟。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是她在这片喧嚣中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她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