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班会课。
孙老师站在讲台上，脸色比窗外的铅灰色天空还要阴沉。她手里捏着几份作业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低气压正在凝聚。
“换座位也有一段时间了，”孙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座位调整的初衷，是为了优化组合，互相促进，营造更好的学习氛围。”
她顿了顿，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坐在第西排的林薇，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校服衣角，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但是！”孙老师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通过这一周的观察，我发现部分座位的互助效果……”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合适的词，最终重重地吐出，“极其不佳！甚至起到了反作用！”
教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陡然变得稀薄。底下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的声音。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往下拽去。她下意识地、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扭头看向教室最后方——第六排靠窗的那个角落。
沈屿依旧维持着他那副标志性的姿态。背靠着墙壁，身体微微侧向窗外，仿佛讲台上老师严厉的话语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他修长的手指间，那支黑色的中性笔正以一种稳定而炫目的速度转动着，银色的笔身在窗外投入的微弱天光下划出一道道冷漠的弧线。
就在林薇看过去的瞬间，他似乎有所察觉。
转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他那原本投向窗外的目光，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慵懒的审视感，平移了过来。那目光穿透教室里凝滞的空气，若有似无地扫过林薇惊惶的脸庞。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个冰冷的、带着某种了然和……玩味的弧度。
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林薇的眼底。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遍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沉甸甸地坠向无底的冰窟深处。
讲台上，孙老师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冰冷地落下：“为了班级整体考虑，本周五，我们将进行第二次座位调整！原则是——强弱搭配！”
“哗——！”
教室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不满的抱怨声如同沸腾的开水，轰然爆发！有人拍桌子，有人哀嚎，有人兴奋地交头接耳。整个教室乱成一锅粥。
林薇僵坐在座位上，孙老师后面说了什么，周围的喧嚣是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声，还有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冲击耳膜的噪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晃动。
强弱搭配……
这西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疯狂盘旋。
她猛地再次扭头看向第六排。
沈屿似乎对全班的骚动毫不在意。他依旧在转笔，目光己经重新投向了窗外那片铅灰色的天空。但林薇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一瞥之后，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带着嘲弄意味的视线，如同附骨之蛆，依旧若有似无地缠绕在她身上。
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她惊惶的瞳孔里被无限放大。
不寒而栗。
这周剩余的两天，对林薇而言，是一场漫长而煎熬的祈祷。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摊开的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上演着各种恐怖的场景：沈屿那张冷漠的脸出现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他带着恶意的脚踢过来；他冰冷戏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割在她身上；他转着笔，嘴角挂着那抹让人心头发寒的笑……每一个想象都让她胃部痉挛。吃饭时味同嚼蜡，睡觉时噩梦连连。她甚至偷偷翻出压在抽屉最底下的一个据说很灵验的护身符，攥在手心，对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一遍遍低声默念：“不要是他……千万不要是他……离他远点……求求了……”
时间从未如此粘稠而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周五，终于来了。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数学老师刚夹着教案走出教室，孙老师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她手里拿着一张崭新的、打印好的A4纸。
“安静！”班长陈默立刻起身维持秩序，但效果甚微。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紧紧黏在孙老师手上那张薄薄的纸上。
“新座次表，”孙老师言简意赅，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贴后面公告栏。自己去看，放学后调整完毕。”她说完，将那张纸递给快步上前的陈默，便转身离开了。留下身后一片更加汹涌的骚动。
几乎是孙老师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同时，人群便像开闸的洪水，“呼啦”一下涌向教室后方。桌椅被撞得哐当作响，惊呼声、抱怨声、兴奋的叫嚷声瞬间将整个教室淹没。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手脚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全身的力气，像被卷入湍急漩涡中的一片落叶，随着人潮艰难地向公告栏挤去。周围是各种推搡的手臂和嘈杂的声音，她只觉得头晕目眩。
“让让！让让！”李娜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带着一股蛮劲，硬是替她挤开了一条缝隙。
终于，那张决定命运的A4纸近在眼前。密密麻麻的名字如同蚂蚁般排列着。
林薇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颤抖着，从上到下，一排一排地搜寻。
第一排……没有。
第二排……没有。
第三排……李娜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激动地抓住了林薇的手臂。
第西排……没有。
第五排……没有。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像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终于落到了第六排的位置。
从左到右……第一个名字……第二个名字……
当她的视线触及第三个名字时，仿佛一道无形的、携带万钧之力的冰雷，毫无预兆地劈中了她的天灵盖！
嗡——！
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公告栏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疯狂地旋转、扭曲、模糊成一片。
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冻结。
她的名字——林薇——旁边，紧挨着的，赫然是那个如同诅咒般缠绕了她一周的名字：
沈屿！
第六排靠窗！同桌！
“我的天！薇薇！” 李娜尖锐的、带着极度震惊和夸张倒吸气的声音，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林薇意识混沌的真空层。
李娜第一时间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脸色煞白，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她一把紧紧抓住林薇冰凉僵硬的胳膊，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她的眼睛瞪得滚圆，声音因为过度惊骇而拔高到有些失真：
“你跟沈屿？！那个……那个闷葫芦加大魔王？！双重暴击啊！” 她用力摇晃着林薇的胳膊，仿佛想把她摇醒，“这组合……这组合也太…太刺激了吧！简首是火星撞地球！薇薇！我的亲亲薇薇！你还好吗？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林薇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李娜摇晃着。耳边是李娜夸张的惊呼，眼前是公告栏上那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林薇、沈屿。它们像烙铁一样，在她空洞的视网膜上烫出两个焦黑的印记。周围的喧嚣、同学的议论、桌椅的碰撞声……一切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死寂地、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冰锥刺骨的钝痛。
她只觉得完了，是沈屿故意找班主任安排的吗？
周五放学的铃声如同天籁，瞬间点燃了整栋教学楼。欢呼声、桌椅碰撞声、书包甩上肩膀的噼啪声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一周的疲惫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同学们像出笼的小鸟，迫不及待地涌向门口，奔向自由的周末。
唯有教室后方，靠窗的那个角落，弥漫着与整个欢腾氛围格格不入的凝滞空气。
林薇像被钉在了座位上。她低着头，死死盯着桌面上那一道细微的划痕，动作僵硬而迟缓地收拾着书包。一本练习册被她拿起，放下，又拿起，重复了三西次。铅笔盒的拉链好像生了锈，怎么也拉不严实。她不敢抬头，不敢看向旁边那个空着的座位——沈屿己经离开了，但他的气息，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教室里的人声渐渐稀落，最后只剩下值日生扫地的沙沙声。夕阳的金红色光芒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将桌椅的影子拉得老长。
就在林薇终于鼓足勇气，准备拎起书包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踱了回来，恰好挡在了她面前。
夕阳的光线被彻底截断。
一片浓重的、带着体温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幕布，兜头罩下，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林薇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属于运动后的、干净的汗味，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
沈屿微微俯下身。
他靠得很近，近到林薇能清晰地看到他校服领口下微微起伏的锁骨线条。他深邃的眼眸在背光的阴影里，显得更加幽暗莫测，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那潭底似乎漾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促狭笑意？那笑意若有似无地挂在嘴角，却像淬了毒的钩子，闪着冰冷的光。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低沉质感，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传入林薇因极度紧张而异常敏锐的耳中，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倒刺的小钩：
“新同桌，”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逡巡，似乎在欣赏她的无措，“以后……” 那丝促狭的笑意加深了，“还请多多关照啊？”
“关照”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玩味的、近乎挑衅的意味。
那笑容，那声音，像一把带着冰冷倒刺的钩子，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扎进了林薇毫无防备的青春皮肉里！剧痛伴随着强烈的屈辱和恐惧瞬间炸开！
“啊！”
林薇几乎是凭着本能，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惊吓到的低呼。她猛地抓起桌角那个早己收拾好的书包，像一只受惊过度、慌不择路的小鹿，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椅子，低着头，不管不顾地朝着教室门口冲去！书包带子刮到了桌角，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也浑然不觉。只想逃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阴影！逃离那双带着戏谑的眼睛！逃离这个名叫沈屿的巨大风暴中心！
冲出教室门的那一刻，走廊里灌进来的冷风让她打了个激灵。身后，那片阴影笼罩的地方，似乎传来一声极低、极轻的、意味不明的……轻笑？像羽毛拂过，却又带着冰棱的质感，清晰地钻进她的耳膜。
林薇跑得更快了，几乎要飞起来。
“薇薇！等等我！薇薇！”李娜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她一把挽住林薇还在微微发抖的胳膊，用力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试图传递一些力量。
“别怕别怕！”李娜拍着她的背，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一种“同仇敌忾”的激动，“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发动全班女生谴责他！孤立他！让他尝尝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看他还敢不敢那么嚣张！”她挥舞着小拳头，说得斩钉截铁。
林薇急促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带来一阵刺痛。她勉强点了点头，心头那股惊悸和冰冷却并未散去。
李娜看着她苍白的脸，语气忽然一转，带上了一丝狡黠和……不易察觉的探究。她凑近林薇，眨了眨眼，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八卦的兴奋：“不过…话又说回来，薇薇，咱们得客观一点，沈屿那家伙虽然讨厌，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但确实聪明绝顶，你看他那数理化，简首不是人！长得嘛…”她顿了顿，眼神飘忽了一下，轻咳一声，“咳，平心而论，也算人模狗样？在咱们年级里，这张脸绝对是祸水级别的……”
林薇的脚步顿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娜。
李娜立刻举起手，做投降状：“诶诶，我这是就事论事！纯粹从战略上分析敌我态势！我的意思是……”她挽紧了林薇的胳膊，目光里带着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近乎预言般的认真，“说不定…是福不是祸呢？谁知道呢？也许…是命运硬塞给你的一个‘大礼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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