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细,山间雾霭沉沉。
夏桐撑着一把素白纸伞,看向远处山谷,她想起茉莉对她说的:“那里有座‘千叠塔林’,凡人垒石为塔,祭奠逝者。”
“修士虽不兴此俗,但……若有所念,不妨一试。”
夏桐转身,看到了白漓。
他静立雨中,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坛酒,玄色衣袍被雾气浸透,更显孤冷。
“今日,”他声音极淡,“我要去‘英灵碑’。”
碑林肃穆,青石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白漓停在一座无字碑前,指腹过斑驳石面——那是子虔的衣冠冢。
当年大战,异族蛊惑人心,他最信任的副将持剑指向他心口。
白漓的剑,比对方的质问更快。
“主将……子虔……领罚。”
那是子虔最后的话。
酒坛启封,烈香混着雨气弥漫。他倒酒于碑前,水痕蜿蜒如泪。
雨丝渐歇,碑前酒香氤氲。
“我收了一个徒弟。”他开口,眸中印出绵绵雨景。
“有她在的日子总是热闹。清晨——”
“一开始她还能准时起,后面便越来越晚。”
酒坛底磕在石上,闷声回响。
“起来后,会在院里练剑。偶尔失手,剑飞出去,她会装作无事发生,溜去捡回来,耳尖通红。”
“她很喜欢缠着我弹古琴,她说她爱听。”
“傍晚偷厨房点心,还要分给我一半,自己却吃得满嘴都是。说是‘见者有份’。”
“夜里,她会给我泡一壶茶,重玲花瓣泡制的,对失眠很好。”
“学会轻功后,她常常坐在屋顶上看星星,我知道她想家了。”
白漓垂眸,将最后一杯酒倾洒在青石上,水痕蜿蜒如旧日血渍。
“她的存在,让这座冷清的宫殿多了几分生气,她和你的性格很像,下次我带她来——”
白漓望着碑上斑驳的刻痕,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竟在对着块石头说了这么多话。
可除了这些陈年旧事,他还能带来什么?
子虔生前总笑他无趣,说他活得像柄封在鞘里的剑,千年不锈,却也千年不变。
剑好,斩碎暗淡的剑锋,不能被牵扯着情绪。
就是剑的锋利,让他毫不犹豫的刺破他的最后一丝忧虑。
如今百年过去,他依旧如此。
晨起练剑,夜半批文,偶尔去深渊斩几只不安分的妖魔。
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首到那个总把剑甩飞的丫头闯进来。
她聒噪,莽撞,笑起来眼里像盛了碎星,连犯错都理首气壮。
她新奇,独特,常常一鸣惊人,不过他己经习惯这些。
她勇敢,细腻,常常想着别人却……
……
白漓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喉间灼烧般的痛。
“你大概听腻了。”
他轻抚过碑上名字,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但除了这些……我实在不知,还能同你说什么。”
山风掠过碑林,卷走未尽之语。
另一侧山谷,夏桐蹲在溪边,一块块垒着青石。
塔尖第七层,她放入一朵路边摘的牵牛花。
“爷爷,这儿的春天……很好看。”
雨忽然停了。她抬头,见白漓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中多了一支沾露的矮牵牛。
他沉默地将花放在塔顶。
有人祭红尘,有人祭血债。
————
祭奠过后,山间雾气渐散,暮色如纱轻笼。
白漓与夏桐并肩踏着青石阶而下,她怀中抱着几枝带露的梨枝,他手中空了的酒壶不知何时换成了一盏素纱宫灯,暖光晕开暮色,映得她侧脸莹润。
“回去喝梨汤吧。”
他突然开口,夏桐疑惑地转头,正对上他垂落的视线。
“你嗓子哑了。”
凉风拂过,她这才发觉自己喉间确实有些干涩。想来是方才在碑前说了太多旧事。
厨房的陶罐咕嘟作响,白漓执勺撇去浮沫,夏桐趴在案边,在杯中点了几滴蜂蜜。
桃叶倚窗插花,将最好的一枝梨雪斜插进白漓的书案青瓷瓶。
梨汤炖得绵软,白漓盛了一盏推给她。
夏桐捧着碗暖手,忽然开口问:“师尊怎么突然会煮这个?”
他取帕子拭去她唇边一点糖渍,语气平淡如常:“见你前日咳过两声。”
次日她晨练时,发现屋内案桌上多了个食盒。
掀开是还温着的梨膏,瓷瓶下压着张字条:“练剑前喝一杯泡的温水。”
落款画了柄简笔小剑。
夏桐捧着梨汤,暖意从指尖蔓至心口。
她忽然想起初入师门时,白漓也是这样。
教剑时冷言厉色,却在深夜为她调一盏安神的茶。
斥她练功懈怠,却默许申羽偷塞零嘴进她书箱。
就连最严厉的责罚,也不过是抄经时多添一碟蜜渍梅。
原来他从未变过。
成为战神前的白漓,或许本就是会为落梅驻足、替雏鸟遮雨的少年。
只是千年征伐,血锈蒙了剑身,让人错觉他生来便是寒铁。
此刻暖光摇曳,她在院中望着他垂眸批文的侧脸,忽然懂了。
最利的剑,从来都裹着最温的鞘。
温柔是骨,冷冽是甲。
而夏桐,恰好撞见了甲胄剥落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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