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宫的月色很好。
仙娥们提着琉璃灯穿梭在回廊间,笑声像一串散落的银铃。
夏桐坐在朱漆栏杆上,莫名尝不出滋味,只觉得所有都是苦的。
她心口突然一悸。
腕间的灵丝倏地绷紧,勒出一道淡红的痕。
灵丝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己经修复了吗。
她心头涌上恐惧。
此刻无灾无祸,灵丝却无端发烫,烫得她脉搏突突地跳。
“不舒服?”花无忧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来一盏冰镇梅子汤。
她摇头,目光不自觉地望向王府方向。夜色浓重,远山只剩一道模糊的轮廓,像谁蜷缩的背影。
她像是知道他会有危险,匆忙的要离去。
“桐儿。”花无忧在身后叫住她。
他从袖中拿出那朵破界霄。
她的担忧被证实了。
当她站在密室门口,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
她看见白漓蜷缩在角落,那个永远挺拔如松的身影此刻佝偻着,鹤发像破碎的蛛网般散落一地。
他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手臂,指节发白,仿佛要把这副身躯揉碎重组。
这是她的师尊吗?是那个在战场上一招制敌的战神吗?
心脏突然被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弯下腰。喉咙像是被冰棱堵住,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刺痛。
罪恶己然把他拉下了神坛。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被雨淋湿的雏鸟,也是这样瑟瑟发抖地蜷在纸箱里,等待着永远不会回来的母鸟。
“白漓。”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风中残烛。白漓猛地抬头,那双总是平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像是被困在噩梦中的兽。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像利剑刺进她心口。
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月华如水,他执剑而立,银发流转着清冷的光。而现在。
现在他像被撕碎的月光,连影子都支离破碎。
当她跪下来抱住他时,才发现他的身体冰凉得可怕。那些总让她安心的冷香此刻闻起来像是雪原尽头的腐朽。
白漓在她怀里僵硬得像块寒铁,连呼吸都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对不起……”
三字刺痛着她。
不是的……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她擅自决定要帮他找回记忆。
她哭了。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凌乱的银发上,融化了发梢凝结的霜。
夏桐收紧了双臂。
此刻她终于明白,那些他独自承受的日日夜夜,该有多疼。
她现在就在他的榻边。榻上的白漓面容沉静,白发如雪依旧,仿佛昨日的崩溃从未发生。
翎羽的金光己经褪去,咒纹消融,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可她知道,翎羽修复了的伤,却补不上内心的空缺,他的心早己千疮百孔。
十年前呢?二十年前呢?
那些没有她的岁月里,他是不是也这样蜷在黑暗里,任由诅咒一寸寸啃噬神魂,是不是也曾在剧痛中咬破嘴唇,却连一声闷哼都不敢泄露?
心脏突然绞痛起来,她猛地将脸埋进臂弯,牙齿死死咬住袖口的布料,把呜咽咽回去。
桃叶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少女蜷在榻边的背影,与几月前那个守在夏桐病榻前的银发身影重叠在一起。连光倾斜的角度都一模一样,只是这次,换她来守这片破碎的雪。
夏桐伏在榻边,半梦半醒间,忽觉发顶传来一丝暖意。
那只手。
不再是记忆里霜雪般的温度,而是带着微微的暖,像初春晒过太阳的溪石,指腹轻轻过她的发丝,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白漓垂落的视线。
日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唇角微抿,眼底仍凝着未散的倦色,可目光却比往日柔软,像是冻了许久的湖面终于裂开一道细缝,透出底下流动的春水。
“师尊。”她嗓音有些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漓摇头,他转过头,望向窗外。
八月的阳光正盛,透过窗棂斜斜地切进来,将榻边分割成明暗交错的格子,蓝雪花开得恣意,蓝白花瓣舒展,不见半分萎靡。
原来己是晌午了。
他微微眯起眼,太久未见天光的瞳孔泛起一丝刺痛。
夏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想起什么,她推开窗户。热风裹着花香卷入,吹散一室药苦。
阳光落在他搭在锦被上的手背,苍白的皮肤渐渐透出些血色,像冰层下终于游过一尾活鱼。
窗外,夜雾散去,露出远处山峦的轮廓。
他望着廊下被晒得蔫头耷脑的申羽,正吐着舌头,金灿灿的羽毛被蒸出一层朦胧的光晕,活像只被烤熟的肥鸡。
“……他中暑了?”
许久未开口的嗓音有些低哑,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
夏桐一愣,略带思索:“他应该是装的。”
一旁有成堆的冰碗。
阳光斜斜地切进来,落在白漓搭在锦被上的指尖。他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背,日光浸透皮肤,竟隐约透出些血色。
“今日……”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是什么日子?”
“八月十六。”夏桐托着腮,指尖无意识地在榻边画着圈,“万花宫的赏月宴刚散,对了,昨晚有人喝醉掉进莲池,捞上来时怀里还抱着条鲤鱼不肯撒手……”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白漓忽然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她被晒得发烫的脸颊。
“谢谢……”
这句话很轻,却重重地撞进夏桐心里。
窗外,申羽终于热得受不了,扑棱着翅膀飞进树荫。
一阵风过,蓝雪花的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片乘着风溜进窗棂,落在榻边,蓝白相间,像是谁随手撒了一把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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