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纱时,夏桐正捂着太阳穴踉跄出门。
脑袋里仿佛塞了团棉花,沉甸甸的又晕又胀。
她拖着步子,怀里抱着昨夜没送出去的锦缎包袱——里头是给阿宁的绒兔荷包,给申羽的金丝缠羽护符,还有给其他人的小玩意儿。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云絮上,虚浮得厉害。
白漓不知何时立在廊下,手里捧着个雕花木匣。
见她摇摇晃晃,伸手扶住她肩膀,将木匣塞进她怀里。
“青玉髓手串,”他声音低缓,“戴着手腕不会凉。”
夏桐迷迷糊糊掀开匣盖,里头一串剔透的玉珠,每颗内里都含着小小的雪花状,在晨光下流转着莹润的光。
“……谢谢师尊。”她鼻音浓重,显然着了风寒。
“用完早膳再睡会儿。”
“可我跟小桃约好放鞭炮……”
白漓抬眸,视线越过她肩头。
夏桐顺着望去——廊下小桃正拽着禅渊的袖子蹦跳,手里挥舞着一串红艳艳的炮仗。
禅渊一脸无奈,却任由她拖着往外走。
“有先生陪她。”白漓收回目光,“回去歇着。”
夏桐蔫蔫点头,指尖无意识着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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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大堂里,老板娘正给每间房门贴倒福。红纸金墨,衬着木质门框,格外喜庆。
早饭是素馅饺子、桂花糖年糕和热腾腾的杏仁茶。
凌绝一连咬到三枚铜钱,惊得周若加快吞咽速度,生怕自己的好运被抢了似的。江青允慢条斯理地吹凉勺中甜汤,余光瞥见周若鼓起的腮帮,忍不住轻笑。
“师姐!”周若含糊说道。
“没什么,”江青允将铜钱饺拨到她碗里,“慢些,没人和你抢。”
周若耳根一红,低头猛灌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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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申羽懒洋洋地打了个响指,隔音结界如水波荡开。
奕盯着夏桐空荡荡的座位,指节叩着桌面:“都怪我。”
白漓摇头,目光落在窗外——夏桐正裹着厚斗篷,蹲在院角喂一只流浪猫。她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眉眼弯弯,将鱼肉掰碎了放在雪地上。
“她不会那样想。”
有些事,本就不该归咎于谁。
花无忧拎着一串鞭炮在回廊徘徊,瞧见夏桐病恹恹的模样,顿时泄了气。
红纸炮仗垂头丧气地拖在地上,再没点燃的兴致。
“别打扰娘亲,”申羽突然凑过来,“我陪你放。”
“……娘亲?!”花无忧和奕异口同声。
申羽挠挠头,金瞳无辜地望向白漓。白漓面不改色,伸手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发顶。
花无忧倒退两步:“你们这关系……调成什么样了?”
申羽走上前,惹的他连忙后退。
“算了!”他转身就跑,“我去找先生玩!”
夏桐蹲久了有些头晕,扶墙站起来时,新白闯入视线,白漓递上暖炉。
她抬头,正对上白漓沉静。
“回屋吧,”他替她系紧领口绳结,“药熬好了。”
檐下冰棱滴落一滴水,恰落在她一侧。
岁寒将尽,春信己至。
正午的街市熙攘喧闹,蒸腾的牛肉汤香气混着冬日的寒气,在人群中氤氲开一片白雾。
禅渊倚在茶摊边,含笑看着小桃和邬怀为了一串糖葫芦斗嘴。
小桃踮着脚去抢邬怀高举的竹签,桃粉裙摆扫过积雪,发间簪花一晃一晃:“给我嘛!最后一个山楂馅的!”
邬怀板着脸,却悄悄将糖葫芦往她那边偏了偏:“可是,你吃太多了……”
邬怀想起小桃上次吃多了胃疼的打滚。
“小气鬼!”
奕与白漓在廊下对弈,黑白子错落如星。
影抱臂站在一旁用别样的眼神看着他俩。
(等等,每次他俩相处都要下棋吗???)
……
影摇摇头,正欲转身去门口透气——
忽然,街对面传来一阵骚动。
牛肉汤铺前,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正用折扇挑起打杂姑娘的下巴。
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粗布衣裳洗得发白,双手还沾着面粉,惊慌地往后缩。
“小娘子,”公子哥儿笑得轻浮,“在这破店里能挣几个铜板?不如跟了我,吃香喝辣——”
周围渐渐聚起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曹家少爷又来了,这月第三回了吧?”
“哎,那丫头可怜见的,没爹没娘,就靠这活儿糊口……”
“你懂什么?要是被曹家看上,那是她的福分!”
小桃气得跺脚,刚要冲过去,却被邬怀一把扣住手腕。
“别冲动,”他低声道,“你身份特殊。”
小桃咬了咬唇,终究没动。
那曹家少爷见姑娘躲闪,使了个眼色,身后家仆立刻上前拽人。
姑娘情急之下抓起抹布砸过去,正糊在那家仆脸上。
“贱丫头!”家仆暴怒,扬手就要扇她耳光。
“啪!”
邬怀不知何时己挡在姑娘身前,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家仆手腕。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他声音冷得像冰,“阁下好大的威风。”
那家仆疼得龇牙咧嘴,曹少爷眯起眼:“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邬怀手上加力,家仆顿时惨叫出声。
老板慌慌张张从后厨跑出来,连连作揖:“各位爷消消气!这丫头不懂事,我这就教训她——”
姑娘瑟缩在邬怀身后,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江青允适时上前,袖中暗扣的官牌一闪而逝:“需要请京兆尹评理么?”
曹少爷脸色一变。
围观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远处传来官兵的脚步声。
“算你们狠!”曹少爷甩袖怒喝,“我们走!”
主仆二人狼狈挤开人群逃走,百姓们哄笑出声,有人甚至偷偷往他们背后扔烂菜叶。
姑娘红着眼眶向邬怀道谢,他却只是摇头,转身走回茶摊。
小桃凑过来戳他后背:“太帅了!阿怀!”
邬怀耳根微红,闷头咬了口糖葫芦。
廊下,白漓落下一枚黑子,忽然开口:“你教的?”
奕轻笑:“路见不平罢了。”
影望着街角消失的官兵,若有所思。
那根本不是官府的人——是魔界的影卫假扮的。
那姑娘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手指死死攥住邬怀的衣角。
“求公子收留!”她声音发颤,“曹家势大,今日得罪了他们,我……我活不成的!”
她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肩胛骨透过单薄的衣衫凸出尖锐的弧度,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小桃连忙弯腰扶她:“姑娘快起来!我们江湖人漂泊不定,实在不便……”
姑娘抬起泪眼,嘴唇咬得发白:“我、我学过伺候人!洗衣做饭、端茶递水都成!也可……等到了下座城镇,我自会寻活计,绝不拖累恩公!”
雪粒落在她睫毛上,融成细碎的水光。
邬怀沉默良久,解下自己的棉氅披在她肩上。
“跟着吧,”他转身走向客栈,“到青州再作打算。”
姑娘踉跄跟上,却在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
江青允伸手虚扶,余光瞥见她袖口露出的淤青——新旧交叠,像是常年挨打的痕迹。
凌绝跟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江青允摇头,却听凌绝忽然道:“这世道,无依无靠的女子……”他顿了顿,“像浮萍。”
(原来他也看出来了。)
江青允望向窗外。
暮色中,几个梳着妇人髻的女子正挎着菜篮匆匆归家,裙角沾满泥泞。
“我在想,”她轻声道,“这些姑娘若生在名门,或有一技傍身……”
“或许不必仰人鼻息。”凌绝接话,眸色深沉如墨。
他们都想起天山派那些因“根骨不佳”被拒之门外的女童,想起被迫嫁予老翁换彩礼的农家少女,想起每座城镇暗巷里,那些连哭都不敢大声的夜泣。
客栈后院,姑娘蹲在井边搓洗衣衫。
小桃连忙上前拉住她。
“姑娘我们才一刻没看着你,我们叫你跟着,就绝不会抛下你的。”
小桃拿着桂花糕就往她怀里塞。
姑娘慌忙在围裙上擦手:“这、这怎么使得……”
“我叫小桃,”少女强行把油纸包按进她掌心,“你叫什么?”
“……阿箬。”她声音细如蚊蚋,“芦苇的箬。”
无根之草,随风飘摇。
檐下阴影里,凌绝看着这一切。
江青允将热茶放在井台上,转身时与他西目相对。
“明日我送她去青州绣坊,”凌绝突然道,“那儿收孤女。”
江青允怔了怔,忽然笑了:“好。”
今夜雪霁,月出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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