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醒来时，头痛己散了大半。
她掬一捧温水拍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在盆中荡开细碎的涟漪。
推门而出，己然是傍晚，却见厅中多了一道陌生身影。
一位青衣姑娘正喝着热茶，给对面的阿南讲着故事。
“这是阿箬姑娘！”小桃蹦过来，叽叽喳喳将昨日之事倒了个干净。
以夏桐的性子，当然……
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没忍住气的跺了一脚：“那混账东西在哪？我这就去——”
袖口忽然一紧。
白漓不知何时己立在身侧，修长手指虚虚勾着她的袖缘：“我去。”
像白日里邬怀拉住小桃的动作，以及一模一样的话术。
小桃眼睛倏地亮了，拽过邬怀袖子疯狂摇晃：“你看你看！”
邬怀面无表情地往她嘴里塞了块蜜饯。
阿箬早己换上了江青允的青色夹袄，外罩影买的兔毛比甲，整个人裹得暖融融的。
她紧张地绞着衣角：“恩、恩公们给的衣裳太贵重了……”
“穿着吧，”夏桐笑着替她理了理领口，“影姐姐眼光最好啦！”
阿箬眼眶又红了，膝盖一弯就要跪，被江青允一把扶住：“不必如此。”
凌绝抱剑靠在门边，忽然开口：“我知青州绣坊缺个绣娘，工钱较为丰硕，我与老板认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阿箬呆住，泪珠子啪嗒掉在簇新的衣襟上。
“多谢……多谢……”
夜幕初垂，长街己亮如白昼。
琉璃灯、走马灯缀满檐角，烟花炸开在空中，小贩吆喝声混着糖炒栗子的甜香，将寒冬烘得暖意融融。
街上人群最多的小贩前，算命摊前挂着“神机妙算”的幡子，白须老者高喊：“小老儿乃司命星君座下童子！专解福祸姻缘——”
小桃好奇驻足，禅渊俯身耳语：“假的，司命星君今年述职都没批下假。”
“噗嗤！”
小桃和邬怀忍住偷笑。
夏桐疯狂戳禅渊后背，挤眉弄眼。
禅渊也立马懂了她的意思。
同这街上所有的寻常百姓人家一样。禅渊掏钱买了五条红布金字签，像寻常人家的父亲般分给这些“孩子”。
阿南和阿宁笑着接过，拉着甜腻的音调道谢。
“平安顺遂。”他挨个揉过他们发顶。
小桃将布条贴身收好，邬怀默默系在剑穗上，夏桐则……转头挂到了白漓腰间。
“师尊也得平安！”她笑得狡黠。
白漓垂眸看着那抹红，喉结微动。
————
正月初三，晨霜未散。
官道旁的枯草仍覆着残雪，马蹄踏过时，碎冰发出细弱的脆响，像某种无声的叹息。
影拽着夏桐的袖子不肯放，眼眶红得像她发间的珊瑚钗：“下次见面，我定要带你去魔界看焰火花海……”
夏桐内疚地蹭了蹭她鼻尖：“都怪我睡过头，没能多陪你逛逛。”
花无忧故作矜持，实际上嘴角下垂的弧度大得很。
天帝给的假期实在太短，短得连一场雪都化不尽。
禅渊将包袱系紧，挨个拍了拍小桃和邬怀的肩：“遇事莫逞强，打不过就逃——横竖有白漓兜着。”
小桃噗嗤一笑，再没了从前分别时的愁绪。
她早不是当年那个怕师父一去不返的小树妖了。
“师父也要按时吃饭。”
邬怀在旁抬手摘去禅渊肩膀上沾的草屑。
申羽的金发在晨光下有些黯淡。夏桐蹲下来抱他，额头抵着他柔软的头发：“小鸟宝宝要乖乖养伤。”
“……再叫这个名字就啄你。”申羽闷声威胁，手却悄悄回抱住。
北冥寒毒侵蚀的不仅是翅膀，还有灵脉。
白漓站在三步外，看着夏桐将脸颊贴在申羽发前。
他本该移开视线，却忍不住多望了片刻。
她笑起来时，眼尾会弯成小小的月牙。
凌绝的马车缓缓启程。阿箬从车窗探出半张脸，怀里紧紧抱着江青允给的绣样包裹：“恩公们保重！”
夏桐追着马车跑了几步，将一袋铜钱塞进车窗：“给自己买张暖炕！”
钱袋沉甸甸的，装着足够在青州安家的银两。阿箬的泪砸在粗布包袱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这世上终有一盏灯，会为她而亮。
尘土散去后，小桃急不可耐地拽白漓袖子：“那个姓曹的恶霸怎样了？”
白漓掸了掸衣襟：“伤筋动骨一百天。”
夏桐闻言大笑，发间珠钗随动作轻晃：“就该这样！”她转身指向官道尽头，“接下来去哪？”
小桃抢答：“先打倒京城里所有姓曹的那种人！”
“好！”
少女们的笑声惊起林间寒雀。
于是，正月的京城，流言如野火蔓延——
“新岁有神仙下凡惩恶！”
城南赵记米铺前，黑心掌柜正往陈米里掺沙。忽有穿堂风过，秤砣“砰”地砸在他脚背上。
“谁？！”
抬头只见房梁上蹲着只三花猫，金瞳幽幽发亮。掌柜抄起扫把去赶，猫儿纵身一跃不见踪影。
掌柜疑神疑鬼的回去，夏桐悄悄在身后反手将掺沙的米袋扣在他头上。
“神仙饶命啊！”掌柜在米沙中扑腾，恍惚听见少女银铃般的笑：“神仙收的就是你！”
官兵赶到时，只余满屋狼藉，和梁上用米粒拼成的“贪”字。
王府世子强抢民女那夜，轿辇行至暗巷，忽被一阵香风拦住。
帘外传来娇笑：“郎君可要奴家作陪？”
世子大喜掀帘，却见一柄雪亮匕首抵在喉间。执刃的桃衫少女歪头甜笑：“听说您最爱‘风雅’——”
刀光闪过，世子束发的玉冠裂成两半。
“今日剃度，权当积德。”
待侍卫冲来，只余世子瘫坐在地，裤裆湿透，头顶秃了一块，恰成“色”字。
这十日，京城轰动了起来，神鬼论放一边，只是官兵赶到时，永远只剩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作恶人”。
暮色染红飞檐时，夏桐化作猫儿窜进窄巷。
跑着跑着，猫儿化作少女，衣袂翩翩。她在转角口处被人勾住腰。猝不及防撞进白漓怀里，鼻尖蹭到他襟前冰凉的云纹扣。
“嘘。”
他单手扣住她的腰往阴影里带，另一手抵在她唇前。官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夏桐能清晰听见白漓的心跳——
比平日快了些。
巡逻者狐疑地举灯回照，巷内却空无一人，唯有墙头跃过两道剪影：少女衣袂飞扬，男子广袖如云，转眼没入万家灯火。
华灯初上，长街人流如织。
小桃左手糖葫芦右手风车，少女们挽着手，却不知身后，邬怀持剑观察着官兵，白漓默替夏桐挡开拥挤的人潮，耳根红得像她手里的山楂果。
十日神隐，京城多了十桩奇谈，少了几多冤屈。
茶楼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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