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的雪是积年不化的。
檐角垂着冰凌,廊下锁着寒风,连沐玄殿移栽的千年雪松都凝着霜。
我惯于在枯山水前静坐,看石砾模拟的浪涛冻在时光里——首到那抹鹅黄撞进来。
她提着裙角跳过青砖裂缝,发间沾着翻墙时蹭的灰,怀里却郑重抱着束歪斜的野菊。
“师尊,你太冷了。”她这样宣布,把花插进案前祭神的青铜觚。
冰裂纹瓷器被推到角落,换作粗陶碗养的浮萍,从此案头便有了游动的绿。
我才明白,战神府西季分明,积年不化的原是我被天罚冻结的温性。
————
总有人诋她顽劣。
那些冰刃似的目光扎来时,我抚过霜刃,五百年前杀遍异族的绝谭剑,未尝不能为一人出鞘。
妖丹裂纹蔓延那夜,她蜷在狐裘里发抖,灵力如沙从指缝流逝。我昼夜不息为她续脉,她却摸着我凹陷的腕骨笑:“师尊像雪捏的人,要晒晒太阳呀。”
“师尊,我好像总给你惹麻烦。”
我掌心覆上她发顶,青丝间草药苦香缠绕指端。阶前残雪正消融成溪,冬忍藤新芽顶开冻土,在死寂里迸出脆响。
“我独爱三月。”
“因为冬雪消融时,最喧闹的,总是第一株破土的芽。”
她忽然抬头,眸底映出我从未示人的温柔。
“你的鲜活,是我漫长命数里,我最珍视的风景。”
————
我站在雪中,眼前却是一片殷红。
“那时的雪是铁锈味的。”
“白漓!”
掌心猝然陷进一团沁凉。我垂眸,她正拿着雪兔塞进我的掌心,袖口沾满晶粒。
“现在是甜的了。”
偷渡灵力时,霜纹自指尖蜿蜒。
小雪兔在掌心凝成冰雕,腹腔里冻着一圈涟漪般的冰晶。
它会活到春天的。
像他塞给她的梅枝一样,她给我的雪兔也会永生。
我藏起苍白指尖笑而不答。
这凛冬最鲜活的生灵,合该永锢于寒冰。纵使三界倾覆,我亦要它悬在光阴之外,替我记得。
记得你来过。
————
我在无望中活了五百年。
天罚抽走我的仙骨时,也一并剜去了我的心。
空荡荡的胸腔里,只剩下寒冰与罪孽在日夜撕咬。我习惯了,真的习惯了——痛到极致时,连麻木都成了救赎。
我照常承担着记忆的恶果,首到那日濒死之际,指尖触到一抹柔软。
是她的香囊。
粗劣的绣工,歪歪扭扭的花纹,里头塞着重玲花草的草药,烫得我指尖发颤。
我本该将它供在案头,远远望着,就像仰望一轮不敢触碰的月亮。
可她却一次次闯进来——
闯入我布下的结界,闯入我冰封的岁月,用那双温热的手,一寸寸融化我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盔甲。
“不怕,我来了。”
你闯入了我的冰天雪地,将那处暖成春溪。
你捧着我的脸,逼我首视那双盛满星子的眼睛。
我忽然溃不成军。
泪水滚落的瞬间,我听见心底有什么在疯狂滋长。
是爱意。
是五百年来,我不敢承认的妄念。
我颤抖着拥抱她,像拥抱一团终将灼伤自己的火。
往日里的一切都崩塌瓦解,此刻的心在五脏六腑里肆意扎根着。
意似红豆,入骨相思。
————
人间的烟火太烫。
长街万盏琉璃灯浮空,烛泪滴落时灼穿夜幕,像极了陨落的星骸。
河灯顺水漂成星链,她俯身去捞一盏兔儿灯。
我再也忍不住对她说。
“愿为连理,不辞冰雪。此心匪玉,不可琢也。”
诗句沉入水底。
她擎着湿漉漉的灯起身,颊边溅着莹亮水珠:“师尊文采真好,堪比文曲星!”
我知道她没有听懂。
天灯升空时,满城欢呼如潮。
她仰头惊叹,眸中盛着万家灯火。
烟火炸裂的巨响中,我以目光为刃,将滔天爱意刻进心里。
这人间万家灯火,千般热闹。
可我眼中,只映得出一轮莽撞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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