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计中计

玉方舟的喉结动了动，终究将满肚子的话咽回肚里。他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掌心贴着天牧生的肩胛骨，轻轻拍了拍，那力度像是在安抚一头受伤的困兽。记忆里总带着爽朗笑声的大师兄，此刻脊背佝偻得让人心疼，他从未想过大师兄的心中竟藏着如此腥风血雨的往事。

周少山“啪”的合拢扇子，他望着天牧生沉声道：“这次能将钟启洪缉拿归案，师兄居功甚伟。那厮不仅是杀人凶手，还有欺师灭祖的旧案一并审了，必定还霜刀山庄一个公道。”

净真垂眸捻动佛珠，檀木珠子相碰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良久，他抬起头，月光落在他清秀的眉梢，眼中却蒙着层迷雾：“此事说来蹊跷，若他的目的是掌门之位，杀了掌门和师兄即可，可他却杀了山庄上下所有人，这岂不是与他的目的相悖？而且此后他隐匿江湖，偷偷养伤，从目前情况看，这件事情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好处。” 话音落下，周遭只剩风吹过荷叶的沙沙声，仿佛连微风都在屏息等待答案。

三人俱是一愣，周少山下意识转着扇柄的动作停了，玉方舟捏着茶盏的手指关节发白。确实，一桩精心策划的惨案，怎会毫无得利者？难道真如天牧生所说，只是源于钟启洪扭曲的恨意？

“也许他就是恶毒，自己得不到的，宁愿毁了！” 玉方舟喃喃道，茶水倒映着他紧绷的脸，泛起细碎的波纹。

净真轻叹了声，袈裟下的手腕微微晃动：“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真相如何，还是看看他自己怎么说吧。”

…………

鎏金烛台上的兽形烛泪蜿蜒而下，将厅堂映得恍若白昼。丝竹声中混杂着女子银铃般的娇笑，浓妆艳抹的舞姬甩着水袖，腰间金铃随着扭动发出细碎声响。为首的红衣女子踩着鼓点扑到沈威膝边，胭脂香气裹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畔：“公子可要尝尝奴家亲手酿的桃花醉？”

沈威指尖捏着羊脂玉酒杯，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虎口滑进袖口。他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女子胸前那闪烁着碧绿光芒的翡翠坠子，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将杯中的美酒轻轻倒入女子的口中。女子发出一声娇柔的笑声，扭动着腰肢回到厅中，继续翩翩起舞，还不时向他抛来一个妩媚的眉眼。

沈威眼神轻蔑地扫过厅上那些庸脂俗粉，手中的酒杯被他百无聊赖地转动着。他清晰地感受到西周如影随形的监视目光，自从那日在祝氏馄饨摊与周少山和玉方舟搭讪失败后，这些监视的视线就如同幽灵一般缠绕在他身上。无奈之下，他只能佯装每日沉溺于脂粉堆中，然而那监视之人却毫无反应，依旧恪尽职守，使得他如今连万象楼都无法踏足。

沈威眉头紧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和烦躁。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杯，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和无奈都倾注在其中。随着“砰”的一声，酒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溅起的酒水如点点繁星般散落开来。

他原本精心策划着如何与那三个人结识，然而，现实却无情地打破了他的计划，让他陷入此境地。仿佛被束缚在牢笼中的困兽，无法挣脱，寸步难行。每一次试图接近那三人，都像是在黑暗中摸索，找不到一丝光明。

眉头拧成死结的瞬间，沈威突然想起族中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他屈指在桌面轻叩三下，暗影里的烛火骤然明灭，一道黑影己如同墨汁渗入宣纸般出现在屏风之后的阴影中。

“去，给族里发消息，让沈仙仙下山与我汇合。” 沈威压低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黑衣人颔首消失的刹那，沈威抓起案上的酒壶仰头灌下，辛辣的酒液呛得他眼眶发红。他盯着酒杯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条路走。

大门被轻轻的打开，鎏金烛火被风吹的晃动起来，一个小厮脚步轻快进来快步走到上前。沈威握着酒壶的手顿了顿，目光掠过小厮低垂的脑袋。小厮咽了咽唾沫，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扭动的舞姬，压低声音道：“薛掌柜说，方洪己经按照计划被投入大牢了。”

沈威指尖叩击着红木桌面，节奏沉稳如鼓点。他微眯起眼，目光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方洪那边我早有安排。” 他拿起酒杯喝了口酒，“告诉薛空，他那根弦该松松了 —— 凭方洪的性子，刀架脖子上都不会吐露半个字。再说了，两个月后，保准让他毫发无损地站在咱们面前。”

“是。小的这就回禀薛掌柜。” 小厮垂首敛目，躬身行礼，腰间的穗子随着动作轻晃。他后退三步，转身时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细微声响，眨眼便消失在雕花月洞门后。

沈威支着雕花窗棂，墨色夜幕像浸透松烟墨的宣纸，将最后一抹霞光尽数吞噬。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清越声响惊起不眠之人。他望着远处明灭不定的灯笼光晕，喉间溢出一声似嘲似叹的轻笑：“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指尖着杯壁凸起的缠枝纹，琥珀色酒液在月光下泛起粼粼波光，忽然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杯盏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烛火都晃了晃。

“走了，本少主才不跟他们一样，本少主睡觉去喽！” 他故意踉跄着扶住门框，锦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的果核酒盏，腰间玉佩与铜环相撞发出叮当脆响，踉跄的脚步渐行渐远，不时还传来他“嘿嘿”的嬉笑声和仿佛醉酒一般的呓语。

舞池中琵琶弦音戛然而止，十二名舞姬定格在旋身欲倒的姿势，广袖如绽开的白梅悬在半空。红衣女子丹凤眼扫过面面相觑的同伴：“还等啥呢，金主都走了，我们也散了吧。” 说罢她也踩着满地珠翠离开，绣鞋在青砖上留下浅浅的胭脂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