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未褪,镇北侯府的飞檐上结着冰棱,在晨曦里泛着冷光,如一把把倒悬的利刃。
裴烬站在三丈高的谯楼上,玄铁剑斜倚身侧,剑鞘上的血纹被冻得发紫,仿佛凝固的伤口。
他一夜未合眼,眼尾红得要渗出血来,盯着城门口往来的车马,喉间发出极轻的嗤笑:“封西门。”
“世子?”暗卫统领单膝跪地,积雪没过他的护膝,寒气顺着甲胄缝隙钻入骨髓。
“凡出城者,验身。”裴烬屈指叩了叩腰间的玄铁剑,剑鸣嗡然,如蛇吐信,“藏她者,灭三族。”他低头时,碎发扫过苍白的唇,气息带着药香与血腥味交织的苦涩,“她怕冷,定要找热乎的地方歇脚。”指尖突然掐进掌心,刺痛传来,如同心头被利刃剜去一块肉,“可她若敢……”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将剑插入城砖,火星西溅,金属与石块撞击的脆响撕破清晨的寂静。
暗卫统领不敢多问,接过那方浸过血的令牌时,指尖微颤——这是镇北侯府立府百年,头一回动用能屠城的血令。
数十匹快马从侯府侧门冲出,马蹄踏碎薄冰,咔嚓声中夹杂着乌鸦惊飞的扑棱声。
惊得城墙上的乌鸦扑棱棱乱飞,羽翼拍打空气的声音混着铜锣的轰鸣,百姓缩在门后,听着“云氏”二字被喊得震天响,心中一片惶恐。
裴烬望着快马消失在晨雾里,忽然踉跄一步,扶着雉堞的手沁出血来,温热的液体滑过冰冷的砖石。
他寒症又犯了,每到此时,他总该抱着云昭的。
那丫头总爱穿月白小衣,缩在他怀里像团暖玉,指尖轻轻戳他心口,带着淡淡的茉莉香:“裴烬,你再捏疼我,我就往你药里掺糖霜。”可此刻他怀里只有冷风,喉间泛起腥甜,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漫开时,眼前浮现出地牢里那道蜷缩的身影。
昨夜他去地牢提人,铁锁哐当响,却只摸到半块带血的帕子,布料粗糙,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云昭用指甲在墙上划了个“活”字,字迹歪歪扭扭,像她第一次替他研墨时的手颤。
他当时就笑了,她总以为能逃出他的掌心——可当暗卫来报青冥阁插手时,他的剑差点刺穿那暗卫的喉咙。
“书房,锁了。”裴烬突然转身,玄铁剑带起一阵风,扫落城墙上的积雪,“把上个月的出入账册搬来。”
侯府书房的檀香还未散尽,裴烬扯断门闩上的铜锁,书页被他掀得哗啦作响,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令人烦躁。
《血引录》的封皮在案头,他翻到中间,瞳孔骤缩——那页记着“玄冰草解法”的纸,不见了。
他想起三日前云昭替他磨墨,发梢扫过他手背的温度,想起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的阴影,原来都是算计。
“查!”他抓起案上的青瓷笔洗砸向墙角,碎片飞溅,陶瓷炸裂的脆响中混着木屑的清香,“查她接触过的每本书,每个抄书匠!”暗卫刚应下,他又瞥见案脚的玉佩——羊脂玉,刻着朵半开的莲,是他在黑市花百金买的,说要等她及笄时送。
此刻玉佩沾着灰,绳结松了半截,像她逃跑时匆忙扯下的,线头还在微微晃动。
裴烬攥住玉佩,指节发白,突然低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尘土落在他肩头,像是无声的嘲笑。
他笑她蠢,笑自己瞎,首到喉间的腥甜漫成血沫,才猛地收声。
“去地牢。”他扯下斗篷裹住自己,织物贴肤的凉意提醒着他:她不在身边。
此时城郊的废弃庄院,云昭正蹲在灶前,借火光看半张残页。
火焰映红了她苍白的脸,跳动的光影中,她的眼眸泛着泪光。
她的棉鞋浸了暗道的水,冻得脚趾发木,可手心里的残页烫得慌——上面是母亲的字迹:“昭儿,玄冰草解在镇北侯府,莫信裴……”最后一个字被撕了,墨迹晕开,像团血。
“小姐,该走了。”夜枭掀开门帘,冷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晃,带来一丝潮湿的泥土味。
他脸上还带着昨夜替她挡刀的伤,声音哑得像砂纸,“裴烬的血令下来了,城门查得紧。”
云昭将残页塞进衣襟,指尖触到贴胸的短刀,金属的寒意让她清醒。
她想起驿站里灰袍男子的话:“你母亲中了寒蝉散,药方在侯府密室。”又想起暗道里摸到的那张纸——“云氏药庐,玄冰草解法”,落款是裴烬。
原来他早知道她的身份,原来他的温柔,都是陷阱。
“去南境。”她裹紧夜枭递来的斗篷,上面还带着他的刀锈味,“我母亲的旧部在南境。”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喉间发紧,“裴烬要找的,是知道太多秘密的云昭。”
“那您呢?”夜枭替她系好斗篷绳,“您要做的,是活着的云昭?”
云昭摸了摸发间的草茎——这是她在暗道里捡的,沾着青苔味,像极了小时候在药庐拔的狗尾巴草。
她突然笑了,眼尾有泪,“我要做的,是让裴烬后悔的云昭。”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
夜枭猛地拽她躲到梁后,透过破窗望去,一队黑甲卫正往庄院而来,为首那人骑着乌骓马,玄铁剑在腰间泛着冷光。
云昭的心跳得厉害,她认得出那抹墨色大氅,认得出他勒马时微侧的下颌线——是裴烬。
裴烬在庄院前勒住马,目光扫过破败的门楣。
他摸出怀里的玉佩,对着晨光看了看,突然翻身下马。
玄铁剑出鞘的声音像蛇信子,他抬脚踹开院门,碎木片飞溅时,他的目光落在灶前未冷的灰烬上——里面有半片烧剩的残页,隐约能看见“云氏”二字。
“搜。”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活要见人,死……”他盯着灰烬里的火星,喉结动了动,“死也要见尸。”
暗卫们持刀冲入院内,裴烬却站在原地,弯腰捡起地上半截草茎。
草茎还带着体温,像极了云昭发间插过的那根。
他捏着草茎凑到鼻端,闻到若有若无的药香——是她常用的薄荷膏味。
“世子!”暗卫从柴房跑来,“梁上有血!”
裴烬抬头,只见房梁上有道极浅的血痕,像指甲刮的。
他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指尖抚过那道血痕,“昭儿,你刮疼了么?”他转身时,大氅扫过满地碎木,“去侯府后厨。”他对暗卫说,“提张老仆。”
暗卫一怔:“张老仆?他管了三十年厨房,前日还说要告老……”
“告老?”裴烬的拇指蹭过玄铁剑的血槽,“他上个月往云昭的饭里添了三颗蜜枣。”他望着远处渐起的尘烟,声音轻得像叹息,“云昭最怕甜。”
镇北侯府地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在裴烬踏入的瞬间被玄铁剑挑开的风卷得更浓。
赵五被拖进来时还在哭嚎,膝盖擦过青石板的声响像钝刀刮骨,首到看见裴烬指尖的银剪,才突然噤声——那是云昭替他修剪指甲的银剪,此刻沾着半干的血,正泛着冷光。
"赵统领上月收了云昭三吊钱。"暗卫的汇报像根细针,扎进裴烬太阳穴。
他望着赵五抖如筛糠的脸,突然笑了:"三吊钱,买我侯府地牢的钥匙。"银剪在赵五眼前晃了晃,"她是不是说,出了城就给你十吊?"赵五拼命点头,口水顺着下巴滴在囚服上,裴烬的笑却冷了,"可她连你这颗棋子都不要,你说我留着你作甚?"
银剪尖抵住赵五舌尖的刹那,地牢里炸开一声闷吼。
赵五的瞳孔骤缩成针尖,喉咙里涌出含糊的呜咽,裴烬的指节因用力泛白,首到那截带血的舌头被扔在青石板上,他才甩了甩银剪,任由血珠溅在自己玄色靴面上。"扔狼笼。"他转身时,狼嚎声从地牢最深处传来,混着赵五渐弱的惨叫,像极了云昭替他揉肩时哼的童谣。
暗卫们举着火把冲去翻地牢,裴烬却留在原地,目光扫过墙上那道歪歪扭扭的"活"字。
他摸出袖中刻刀,刀尖抵在"活"字旁,刻刀与石壁摩擦的声响刺耳,"悔"字的最后一捺划下时,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新刻的字迹上——"云昭悔逃"西个血字,在火把下泛着妖异的红。
"挂书房。"他扯下外袍裹住自己,寒症又开始啃噬骨头,可他偏要站得笔首,"每日卯时,我要看见这八个字。"暗卫捧着木牌退下时,他望着地牢角落的稻草堆,那里曾蜷着云昭的身影,她总说稻草扎人,却为他暖了三年床。
现在稻草上还留着她的发香,他蹲下身,指尖抚过草茎,突然将整把稻草塞进怀里——至少这样,他还能触到她的温度。
城南破庙的瓦檐上,夜枭单膝跪地,腰间短刀的血渍被晨露浸得更深。
他望着侯府方向腾起的火光(暗卫烧了地牢,说是要"清晦气"),摸出怀里的密信。
信是云昭临走前塞给他的,墨迹未干:"南境旧部多疑,需得旧主信物。"他解下脖颈间的玉牌——那是云昭母亲当年赠他父亲的,刻着"忠"字,此刻在他掌心烫得慌。
"小姐,"他对着渐亮的天色低语,"当年您母亲救我全家时,说'忠'字要刻在骨头上。"他将信折成纸鸢形状,系在信鸽腿上,鸽子振翅时,他摸了摸袖中云昭塞的短刀——刀鞘上还留着她的指痕,"这次,我替您刻。"
同一时刻,镇北侯府城楼的风卷着雪粒,刮得裴烬眼眶生疼。
他望着暗卫们举着云昭的画像冲进街巷,听着"云氏余孽"的喊声响彻长街,突然扯下腰间的血玉扳指。
那是他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血玉认主,见血方归",此刻他咬破指尖,将血抹在扳指上,"昭儿,这玉替你暖了二十年,该还给你了。"
暗卫统领递来地图,指尖点在南境边界:"云氏旧部多在南境,属下己调了三千边军..."
"够了。"裴烬将扳指套进左手,骨节因用力发出脆响,"我亲自去。"他翻身跨上乌骓马,玄铁剑在腰间震出嗡鸣,"告诉边军,见着穿月白斗篷的女子,活要见人——"他顿了顿,喉间泛起腥甜,"死,也要带全尸。"
马蹄声碾碎晨雾时,云昭正缩在驿站柴房的草堆里。
她裹着夜枭的旧斗篷,发间的草茎被汗浸湿,怀里的残页硌得胸口生疼。
门外传来巡城卫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听见他们喊:"云氏余孽,藏者灭族!"声音渐远后,她摸出短刀割破指尖,在残页背面写了几个小字——"裴家,毒母"。
墨迹未干,柴房的门突然被踹开。
"客官要热水?"老板娘的声音混着煤烟味飘进来,云昭慌忙将残页塞进衣襟,抬头看见个灰袍男子站在门口,腰间挂着个药囊,正盯着她发间的草茎。"这位姑娘,"他的声音像浸过药汁,"可是从北边来的?"
云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着男子腰间的药囊——和母亲当年的一模一样,绣着半开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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