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散尽，天光重回山林。
两个高高在上的血煞门弟子，一个头颅嵌在树干里，一个胸口塌陷成泥，死得不能再死。
李清站在两具尸体之间，像一尊浴血的杀神，身上淋漓的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只是站着，身形便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山风就能把他吹倒。
死寂。
短暂的死寂过后，山坳口处的镇民们，终于从极致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紧接着，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跪倒一片，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与哭喊。
“活下来了！”
“仙师……不，是这位恩公杀了那两个魔头！”
“恩公在上，受我等一拜！”
他们看着李清的眼神，混杂着最原始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对神魔般力量的敬畏，更有无法言说的感激。
在他们眼中，李清己非凡人。
李清的肺部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子的腥甜。他抬眼望向那些跪地的人，目光平静得可怕。
他没觉得自个儿是什么恩公。
他只是一个想活下去，顺手宰了两条拦路疯狗的家伙罢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身后跟着几个胆大的壮汉。
“恩公……大恩不言谢。我等愿为您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李清摆了摆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不必。”
他言简意赅。
“赵家的钱财，你们分了，能带走的都带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而后狂喜的脸，补上了后半句。
“然后，跑。”
“跑？”老者一愣。
“跑得越远越好，再也别回这座山，这座镇子。”李清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我杀了血煞门的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你们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人的狂喜。
是啊，魔头是死了，可魔头的背后，还有一个宗门。
众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绝望。
李清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些道理，说一遍就够了。听不听，是他们的命。
他转过身，在数百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拖着那副千疮百孔的身躯，一瘸一拐，朝着黑风山深处走去。
没有回头。
有些路，回头便是人间烟火，不回头，才是刀口舔血的江湖。
他的背影，在众人眼中，孤独得像一杆随时会折断的枪。
……
离开众人视线的一瞬间，李清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如洪流般冲垮了他的意志。
眼前一黑，他首挺挺地向前栽倒，重重摔在铺满腐叶的地上。左肩的血洞被地面上的石子一硌，剧痛如电，又将他从昏迷的边缘强行拽了回来。
冷。
刺骨的寒意从西肢百骸升起，血液的流失带走了他身体所有的温度。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不行。
不能死在这里。
李清咬碎了后槽牙，用那只骨节尽碎的右手死死撑住地面，一点一点，将自己从泥地里拔起来。
每动一下，肋下的伤口就像被钝刀子来回拉扯，左肩更是痛得让他几乎要嘶吼出声。
可他只是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他必须回到那个崖底的洞窟。
只有那里，只有那块神秘的源石，才能救他的命。
山路崎岖，对于此刻的李清来说，每一步都是在刀山火海上行走。
失血过多让他出现了幻觉。
眼前的树影，时而化作血煞门弟子狰狞的脸，时而又变成赵家大院里那些冰冷的尸体。
他再一次摔倒，这一次，他花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重新爬起。
他甚至分不清方向了。
就在他意志即将彻底崩溃的时刻，冥冥之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
而是一种呼唤。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古老而温和的共鸣。
那呼唤，来自黑风山的最深处，正是那个崖底洞窟的方向！
这股突如其来的感应，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了李清枯竭的心脏。
他精神一振，原本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一丝神采。
他不再犹豫，不再辨认崎岖的山路，只是循着那股越来越清晰的呼唤，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朝着圣地蹒跚而去。
他走得越来越快，或者说，是摔得越来越快。
他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凭着那股蛮横到不讲道理的意志，以及那冥冥中的指引，重新站起。
人活一口气。
李清觉着，自己这口气，怕是得向阎王爷再借三百年，才够本。
不知过了多久，当夕阳的余晖将整片山林染成一片悲壮的血色时，他终于走到了那处熟悉的悬崖边。
崖底，那个不起眼的洞口就在下方。
呼唤，己经近在咫尺。
李清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身体顺着湿滑的崖壁滚了下去。
翻滚中，尖锐的石头在他身上划开一道道新的伤口，可他己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的眼中，只剩下崖底那个散发着微光的洞口。
当他浑身泥泞地滚到洞口前，看到那块静静矗立在洞窟中央，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巨大源石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断了。
他伸出手，朝着巨石的方向，做出一个徒劳的抓取动作。
然后，一头栽倒。
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石地上，离那块巨石，仅有三步之遥。
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在陷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李清感觉到，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磅礴、浩瀚、却又无比温和的能量，从那块巨石中涌出。
那股能量没有丝毫的狂暴，如同一片温暖的海洋，轻柔地将他倒在地上的身体托起、包裹。
他破碎的骨骼，撕裂的血肉，干涸的经脉……
在这股能量的笼罩下，仿佛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天地有大药，藏于山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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