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里,死寂无声。
玄尘子那句轻飘飘的“天塌下来的时候,谁来扛”,却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了李清的心头。
扛?
他从未想过。
他只想着变强,活下去,将所有威胁都撕成碎片。至于天会不会塌,与他何干?
见李清沉默,玄尘子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笑意。
“小友,你这身筋骨,是贫道三百年来,见过最不讲道理的一副。像是开天辟地时,神人随手捏出的一块璞玉,扔在了凡间。”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锐利如刀。
“可惜,璞玉蒙尘,还被一个野蛮的铁匠,当成了顽铁,用最蠢的法子,一通乱砸。”
“你管这叫修行?”
玄尘子指着李清身上那些盘结虬张,却又暗伤处处的肌肉线条,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这不叫修行,叫自残。你体内的那股力量,霸道绝伦,可你就像一个三岁孩童,挥舞着一柄开山巨斧,每一次挥动,伤人之前,先伤了自己。”
“你每一次搬运气血,都在撕裂经脉,震伤脏腑。靠着这身体的蛮横,强行愈合,再撕裂,再愈合。如此往复,确能让你在短期内变得极强。”
老道士的声音陡然转冷。
“但你这条路,走不远。最多十年,你这身被反复摧残的血肉,就会像一块被敲打了无数次的朽木,从内而外,寸寸崩解。到时候,神仙难救。”
李清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十年?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沉浸在力量飞速增长的狂喜之中,却忽略了这狂喜背后,是饮鸩止渴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玄尘-子,嘶哑道:“你懂什么?”
“贫道是不懂。”玄尘子坦然一笑,那笑容里是看透世事的沧桑,“贫道只是循规蹈矩地走了三百年的路,从一个懵懂道童,修到了这大禹国最后一个明面上的筑基。”
“小友,可知何为炼气?何为筑基?”
不等李清回答,玄尘子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声音悠远,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故事。
“世间修行,始于炼气。引天地灵气入体,洗涤凡胎,于丹田之中,凝练出一缕法力。此为炼气,是为登仙九百阶的第一阶。”
“炼气圆满,便要叩问天门,是为筑基。以体内法力为基,以神魂为引,勾连天地,在体内铸就一座道台。道台一成,寿元便可达两百载,能御风而行,被凡人尊称为‘陆地神仙’。”
“筑基之上,更有金丹、元婴……那己是传说中的境界,贫道无缘得见。”
老道士每说一句,李清心中的惊涛骇浪便更盛一分。
炼气,筑基,金丹……
一扇他闻所未闻的宏伟世界大门,被这个行将就木的老道士,轻描淡写地推开了一角。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源力,他视若珍宝的修行法,在真正的修行者眼中,不过是野兽般的本能,是最低劣的自残。
何其可笑!
玄尘子看着李清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浑浊的老眼中,那股羡慕与嫉妒几乎要满溢出来。
“贫道修行《归元诀》,耗时一甲子,方才炼气圆满。又苦坐三十年,才侥幸冲开天门,成就筑基。而你……”
他指着李清,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你甚至不知炼气为何物,体内却己自成一片汪洋。你这体质,古籍中偶有提及,称之为……‘源初之体’!”
“生而近道,是天赐的道胎!”
“苍天何其不公!”老道士仰头,像是对着虚空质问,“将这万古难觅的道胎,赐予一个根本不知如何珍惜的莽夫!而我辈苦心孤诣,求道一生,到头来,却只是一抔黄土!”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都咳出,那股浓郁的死气,愈发沉重。
李清沉默地看着他,心中的杀意和戒备,早己被震撼和一种莫名的情绪所取代。
这个老道士,没有骗他。
那份发自肺腑的嫉妒与悲凉,做不了假。
许久,玄尘子平复了喘息,他看着李清,眼神变得无比郑重。
“贫道大限己至,回天乏术。这一身《归元诀》的传承,本该随着我这把老骨头,一同埋进土里。”
“但今日,见到了你。”
“贫道不想我上清一脉的道统,就此断绝。更想看看,一块天赐的璞玉,在真正的匠人手中,能被雕琢成何等模样。”
“李清,贫道想在临死前,指点你一番。”
“你,可愿学?”
洞窟内,只剩下风声。
李清看着玄尘子那双真诚而又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力量与伤痕并存的身体。
他是一个偏执的疯子,但他不是一个傻子。
他知道,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大的一次机缘。
他缓缓站首了身体,身上的肌肉不再紧绷,而是恢复了流畅的线条。他走到玄尘子面前,没有下跪,也没有繁文缛节。
他只是对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道士,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身大礼。
“先生,请教我。”
没有称呼道长,也没有叫前辈,而是一声“先生”。
传道、授业、解惑者,方为先生。
玄尘子浑浊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真正的笑意,欣慰,且满足。
“好,好一个先生。”
他没有让李清坐下,而是伸出一根枯瘦如柴的手指。
“看好了。”
只见他指尖之上,一点微光凭空出现,随后,洞窟内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气,像是受到了召唤的游鱼,温顺地汇聚而来,在他指尖形成了一粒米粒大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点。
那光点,平和,宁静,却蕴含着一种纯粹的生命力。
“此为法力,由天地灵气转化而来,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此乃《归元诀》之‘引’字诀。”
说罢,他看向李清:“你再试试你的力量。”
李清点头,心念一动,一缕源力被他从体内逼出,汇聚在指尖。
“嗡!”
空气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那一缕源力只有发丝粗细,却呈现出一种狂暴的灰黑色,周围的光线都被它扭曲,散发着毁灭与终结的霸道气息。
两者对比,一个如温驯的绵羊,一个如噬人的饿狼。
“看到了吗?”玄尘子叹道,“你的力量,品质远在我的法力之上,但它太‘野’了。而我的法门,胜在一个‘序’字。”
“我不会让你废掉这身源力,去转修什么劳什子吐纳法,那是买椟还珠的蠢事。”
“我要教你的,不是如何‘生’,而是如何‘走’!”
“《归元诀》的核心,不在于吐纳,而在于‘归元’二字。它讲究能量在体内如何运转,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损耗,形成周天循环,生生不息。”
“你且看好!”
玄尘子闭上眼,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无风自动。
他没有再展示任何光影效果,而是用最质朴的语言,开始讲述。
“气走膻中,沉于丹田,过尾闾,夹脊,玉枕,上昆仑……”
他将《归元诀》最核心的能量运转法门,一字一句,倾囊相授。
这些口诀,李清听得似懂非懂,但他的身体,他的源初之体,却像是干涸了万年的河床,遇到了甘霖,本能地开始理解,开始渴望!
他没有犹豫,再次摆出了石壁上那副古怪姿势中的第三式。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粗暴地调动全身源力去冲击身体。
而是分出了一缕心神,尝试着按照玄尘子所说的《归元诀》法门,去引导体内那股狂暴的洪流。
“轰!”
源力刚一被束缚,立刻就剧烈地反抗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想给一条正在奔腾的九天瀑布,强行加上一道堤坝!
“噗!”
李清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瞬间煞白。经脉中传来的刺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守住心神!”玄尘子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李清耳边炸响,“别想着一次就把它关进笼子!把它当成一头野马,先给它套上缰绳,顺着它的性子跑,再慢慢收紧!”
“你的身体就是天地,你的意志就是规则!在你的天地里,龙也得盘着,虎也得卧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李清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却亮得惊人。
对!
这是我的身体!
他不再强行扭转源力的方向,而是用自己的意志,化作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包裹住那股洪流,不再是阻拦,而是引导!
就像经验丰富的船夫,顺着洪流的趋势,巧妙地调整着船舵,让它从冲击河岸,变成顺着河道奔涌!
一丝,一缕。
起初,依旧艰难无比。
但渐渐地,那股狂暴的源力,仿佛也察觉到了这种新的运转方式,对身体的伤害更小,流转的速度却更快!
它开始从被动的反抗,转为一种奇异的配合。
李清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
壁画上的姿势,是锻打的巨锤。
《归元诀》的法门,是淬火的灵泉。
而他那霸道无匹的源力,就是那块等待被锻造成神兵的绝世仙金!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洞窟内,李清身上的气息,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股纯粹的、野蛮的、毁灭性的气息,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却更加厚重,如同深渊巨岳般的恐怖威压。
他的皮肤表面,之前因为修炼而渗出的血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晶莹的汗水,每一滴汗水中,都带着一丝丝灰黑色的杂质。
这是在伐毛洗髓!
玄尘子盘坐在洞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那双浑浊的老眼,前所未有地明亮。
他仿佛看到了,一头沉睡万古的凶兽,正在被套上缰绳,即将拉动一架足以碾碎天地的战车。
他这一生,所求不得的长生路,或许是错了。
但今日,他为别人指的这条路,却可能是对的。
就在这时,洞窟中央那块巨大的源石,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玄尘子和李清同时看了过去。
只见那布满裂纹的源石表面,一道最深的裂缝之中,竟隐隐亮起了一抹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光。
那光芒,不再是驳杂的血腥色,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星辰运转规律的……玄黄色。
玄尘子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握紧了。
他那古井无波的道心,在这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丝恐惧,和更大的狂热。
“地载坤,其色玄黄……这……这不是源石……”
“这是……传说中,撑起一方小天地的……‘地肺’碎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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