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子的油灯，快要干了。
他身上的死气，一天比一天浓郁，浓得像是洞窟里化不开的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人时己经没了焦距，大多数时候，只是怔怔地望着洞口那片被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天空。
“小子，过来坐。”
老道士的声音，像两块磨砂的石头在摩擦，干涩，无力。
李清停止了搬运气血，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下。
“贫道这辈子，是个笑话。”玄尘子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自顾自地笑了笑，牵动了嘴角的咳嗽，“修了一辈子长生，到头来，还是得死。可笑不可笑？”
李清沉默。
“你那源初之体，是天底下最香的肉，也是最毒的药。”老道士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李清的皮肉，看到了他丹田里那缕灰色的气流，“在你能一拳打死一个金丹修士之前，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否则，天下之大，没你的活路。”
他顿了顿，喘息了片刻，继续道：“贫道给你的那本《山河异闻录》，你每天都要看。大禹国，是个新手村，懂吗？是个连像样修士都没有的新手村。真正的江湖，在天枢域。”
“一观，二宗，三王朝……呵，那才是龙潭虎穴。贫道年轻时，也曾想提着一把剑，去见识见识。可惜啊……”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那声叹息里，藏着一百年的不甘与遗憾。
“先生，”李清忽然开口，“您去过天枢域？”
“去过。”玄尘子眼中闪过一丝遥远的回忆，“被人一剑，从南天门打到了这鸟不拉屎的蛮荒地。养了三百年的伤，没养好，反而把命给养没了。”
他伸出枯槁的手，指了指李清腰间的储物袋。
“那枚黑色的铜钱，收好了。别问来历，别弄丢了。到了天枢域，若是遇上一个自称‘青衫剑客’的后人，或许能救你一命。”
老道士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也可能……会第一个要你的命。人心这东西，比鬼神更难测。”
李清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握住了那枚冰凉的铜钱。
“小子，贫道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了。”玄尘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就送你一句话吧。”
“这世上的路，都是自己走的。这世上的坟，也都是自己挖的。”
“你心里的火太旺，烧得死敌人，也烧得死自己。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说完这句话，他便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了声息。
洞窟里，那块“地肺碎片”的光芒，似乎在这一刻，也黯淡了下去。
洞外的风，停了。
一切都静得可怕。
李清静静地坐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就这么看着身旁这个刚刚还在絮絮叨叨的老人，看着他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散去，变得和洞里的石头一样冰冷。
一个时辰后，李清站起身，弯腰，将玄尘子枯瘦的身体，轻轻地背在了自己身上。
他走出洞窟。
阳光刺眼。
他在洞外不远处，寻了一处向阳的山坡。那里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的群山，也能听到山间的风声。
李清没有用法力，就用双手，一捧一捧地，刨开泥土，挖出了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人的坑。
他将玄尘子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让他面朝天枢域的方向。
然后，再一捧一捧地，将土掩埋。
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丘。
李清退后三步，整理衣衫，对着那座新坟，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咚。
咚。
咚。
三个响头，额头磕在坚硬的碎石上，渗出血迹，他却浑然不觉。
他没有立誓，也没有说话。
只是当他站起身时，那双眼中的偏执与疯狂，己经沉淀为一种更加恐怖的东西。
那是目标。
玄尘子为他点亮了一盏灯，一盏名为“长生”与“更强”的灯。
从此以后，他不再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他返回洞窟。
曾经有两人气息的洞府，此刻只剩下死一般的空寂。
李清拿起那本《山河异闻录》，翻到天枢域那一页，目光灼灼。
他要变强。
他要尽快离开这个新手村。
他要去看看，那个能一剑将先生打落凡尘的江湖，究竟是何等风光！
他要去问问，那个所谓的“青衫剑客”，究竟是敌是友！
他要亲自去丈量一下，这天，到底有多高！这修行路，到底有多远！
先生走下了山。
那么，我便走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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