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吞人，不吐骨头。
李清的五脏六腑都像在烧，干涸的喉咙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背囊里的干粮早在昨日就见了底，如今能果腹的，唯有山间酸涩的野果，还有那带着土腥气的草根。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这片茫茫林海中布置着自己简陋的防线。
非是剑招，是为活命三式。
一式“遮望眼”，他用沾湿的泥土抹去来路上的痕迹。
二式“绊马索”，他寻了坚韧的藤条，绷在林间窄道，专候那些心急的追兵。
三式“阎王坑”，他用一块尖石，花了半个时辰，才挖出一个堪堪及膝的浅坑，坑底倒插着削尖的树枝，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落叶。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一棵枯死的松树下，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了。
人活一口气，山野争一命。
不知过了多久，山林深处，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如同一柄利刃，猛地划破了死寂。
来了！
李清浑身一激灵，那点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瞬间提了起来，朝着与惨叫声相反的方向，踉跄着奔去。他不敢回头，也无需回头。那一声惨叫，便是他最好的路标。
……
“废物！”
鹰爷看着脚下抱着小腿惨嚎的阿二，脸上没有丝毫波澜，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只有冰冷的嫌恶。
阿二的小腿被一根削尖的木刺洞穿，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将脚下的泥土染成了一片暗红。
“鹰爷……我……我没注意……”阿二疼得满头大汗，话都说不利索。
鹰爷缓缓蹲下身，没看阿二的伤口，反倒捻起陷阱边的一片树叶，在指间搓了搓。
“倒刺，尖头淬了泥，挖坑的手法很生疏，但心思很毒。”他声音沙哑地评价着，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事，“这是告诉我们，他还没跑远，还有力气跟我们玩。”
他站起身，一脚踢在阿二的伤腿旁。
“啊！”阿二又是一声惨叫。
“不想死在这山里，就给老子闭嘴。”鹰爷冷冷道，“阿大，给他包扎一下。然后，都给老子把眼睛放亮点！”
他猛地抬头，望向李清逃离的方向，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近似于愤怒的情绪。
那不是对猎物的愤怒，而是棋手被棋子挑衅后的怒意。
“传令下去，不必留活口了。”
“给老子追！”
一声令下，最后的体面被撕得粉碎。猎犬的狂吠声再无压抑，追兵的呼喝声响彻山林。这场猫鼠游戏，猫，终于失去了耐心。
李清的速度越来越慢，肺部像是要炸开。
体力，己经到了极限。
眼前的树影开始变得模糊、重叠，脚下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身后的犬吠声和人声，却像是附骨之蛆，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冲出了一片密集的灌木丛。
眼前豁然开朗。
脚下，再无去路。
那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山风从崖底倒灌而上，吹得他那身破烂的衣袍猎猎作响，像极了为他送行的招魂幡。
身后，树影晃动。
鹰爷带着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呈一个半圆形，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堵死。
为首的鹰爷，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那双眼睛，正像看一只己经被关进笼子里的困兽。
“李家后生，”他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这黑风山的山水，可还看得入眼？老夫为你挑的这处埋骨地，风水不错吧？”
他身后的阿二，正用一种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李清，一条腿上缠着带血的布条。
李清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云雾缭绕，看不见底。
穿越而来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从烧炭的卑微，到赵家的威逼，再到这黑夜里的亡命奔逃。
他想要的，不过是活下去而己。
天大地大，竟无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如同岩浆，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抓住他！”鹰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狞笑着下令，“老子要活的！”
几名家丁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李清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绝望，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彻骨的嘲弄与决绝。
他猛地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朝着那片虚无的云海，纵身一跃。
西沉的落日，将天边的云霞烧成一片悲壮的血色。
他的身影，在血色的天幕下，如同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急速坠落。
失重感瞬间包裹了全身，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
他最后的意识，是一个荒诞而疲惫的念头。
“又是坠崖，真是没完没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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